第二十七章

    50.

    林鸿文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郑云正坐在他床边,见他醒了一脸兴奋,“你可算醒了!”

    林鸿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现在是什么时辰?”

    “什么时辰?”郑云笑道,“你都睡了三天了。”

    林鸿文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累,梦一个接一个,“我怎么了?”

    “那天你回来就睡下了,晚饭也没吃,我们以为你是受了惊吓,就没叫你”,郑云说,“可第二天早上你还没动静,师父说不对劲,让我进来看看你,我进来的时候,你脑袋已经滚烫了。”

    “我都烧糊涂了吧”,林鸿文有些担忧,“有没有说胡话?”

    “那倒没有”,郑云说,“你整个儿就晕死过去了。”

    郑云扶他坐起来,林鸿文只觉得四肢无力,喝了些水,又吃了些东西,才好了一点。徐世淮过来看他,说他这病纯属心病。林鸿文一边听着一边心说可不就是心病么。

    徐世淮让他先吃两天清淡的调理一下肠胃,好些了再多吃点肉,胖点好扛祸害。

    林鸿文无语地看着他,“徐大夫,谁要祸害我?”

    “不用别人,你自己就能把自己祸害了”,徐世淮说,“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跟你有关没关的你都琢磨。”

    林鸿文养了两日便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病了一场,人又消瘦了不少。这一日阳光甚好,林鸿文把自己捂了个严实去门口扫雪。远远见一辆马车驶来,车上除了车夫还坐着个年轻人。到了门口那年轻人从车上跳下,走到后面从车上拿下好几个箱子,又给了车夫些钱。

    林鸿文纳闷的看着他冲自己走过来,那年轻人长得剑眉星目,轮廓坚毅,看上去有些冷漠。穿的倒是洋气的很,围着一条灰色围巾,上着黑色大衣,下着黑色裤子,脚踩一双锃亮的皮鞋,显得他整个人都很挺拔。林鸿文经营布行,但除了洋人,也没见几个人这么穿过。他愣了愣,忽然想起很长时间之前,郑云曾经说过,卿之把归期改在了年底。林鸿文望着眼前的人,心说这就应该是那位卿之了吧。

    “卿之……少爷?”林鸿文也不知应该称呼他什么好,想起郑云说他最不喜繁文缛节,但又觉得光叫卿之会失礼,索性全说了出去。

    那人一怔,随即笑了,原本有些冷漠的脸便如那天的冬日暖阳一样,让人觉得亲近。

    “不必叫少爷”,徐卿之说,“我一向没规矩,你像他们一样叫我卿之就行了。”

    “好”,林鸿文看看他放在地上的箱子,“我帮你看着,你先进去吧,把郑云和程宇叫出来帮忙搬行李。”

    徐卿之笑着点了下头,就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郑云和程宇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就跑出来了,三人折腾了一会儿把箱子搬了进去。就见厅堂里徐世淮老泪纵横地坐在那儿,郑云忙上前安慰,“师父,卿之回来是高兴事儿,你怎么还哭上了呢?”

    “胡说!我什么时候哭了”,徐世淮抹了抹眼泪,“没哭!”

    徐卿之微笑看着他们,徐世淮想起徐卿之应该还没见过林鸿文,便说,“这是鸿文,林鸿文,他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所以不曾见过。”

    “刚才在门外已经见过”,徐卿之笑道,“他不曾见过我,却一下就猜到是我,真是聪敏。”

    林鸿文欠了欠身,“我本来资质平庸,多亏徐大夫教诲。”

    “得得得”,徐世淮摆了摆手,“你要平庸就没有聪明人了。”

    “卿之,你这几年是不是长高了一些?”程宇问。

    “嗯,去了那边之后又长了一点”,徐卿之拿食指和拇指比量了一下,“也就这么多,但是英吉利比我高的人太多了,我每次上课都尽量往前坐。”

    “那英吉利人也和老毛子似的吗?”郑云问,“都那么人高马大的?”

    “似乎没有俄国人高”,徐卿之说着,又看了看林鸿文,“鸿文这个头儿倒是挺高,只是太单薄了点。”

    “他大病初愈”,徐世淮说,“本来就不胖,这一病又清减了不少。”

    徐卿之了然地点了点头,徐世淮说,“你这学成归来,可有什么法子给他调理一下?”

    徐卿之一怔,犹豫了片刻才道,“爹,我没有学医。”

    徐世淮脸色一沉,刚想发作见郑云等人都看着他,于是站起来厉声道,“你跟我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留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他不是说他去学医了么?”郑云小声嘀咕。

    “他是说了,那么远,学没学谁知道啊”,程宇说。

    “但他不是来了好几封信么,我记得你们说过,他信上说学得很好啊”,林鸿文纳闷的问。

    “是说学得很好啊”,郑云说,“就是没说学的什么啊。”

    “……”

    “……”

    “我猜今天又要……”程宇看了看里屋,“你猜多少?”

    “我猜二十”,郑云说,“你呢?”

    “我猜五十”,程宇说。

    “那是亲儿子!”郑云说,“五十下得什么样啊?”

    “你们在说什么?”林鸿文一脸茫然。

    “在说师父今天会拿藤条抽卿之多少下”,郑云撇嘴道,“我觉得师父没那么狠心的。”

    林鸿文说:“你们怎么连这都猜。”

    郑云说:“那不然呢?”

    林鸿文:“我猜三十。”

    郑云和程宇无语地看着林鸿文,林鸿文说,“你们看我干嘛,不是你们要猜的么?”

    与此同时,内室则安静非常。

    “跪下”,徐世淮朝徐卿之喝道。

    徐卿之二话没说便跪了下来,徐世淮痛心疾首地指着他说道,“你去英吉利之前是怎么说的?”

    “我说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徐卿之平静地答道。

    “还有呢?”徐世淮厉声问。

    “还有”,徐卿之停顿了一下说,“我说要去学医,回来和爹一起研究,取其精华,救更多的人。”

    “咱们家四代行医”,徐世淮用力了点了点徐卿之脑袋,“到你这儿算是毁了,你给我说说,你到底学什么去了?”

    “学医可以治病救人,却救不了国家”,徐卿之一脸坚毅地看向徐世淮,“孩儿想实业救国,因此学了经济学。”

    “混账!”徐世淮手高高举起却最终也没有落下,“士农工商,自古如此。你做什么不好,偏偏想做最末的商人。再说,你既然不想学医,为何去之前不说?这几年的书信也只字不提?”

    “我怕您不同意”,徐卿之抬头看着徐世淮,“但无论如何,我欺瞒在先,卿之知错了,愿意领罚。”

    51.

    厅堂里的三个人正窃窃私语,忽然郑云嘘了一声,指指里面,“开始了。”

    里屋传来藤条抽在身上的声音,一下下,林鸿文听着都觉得疼,心说这得抽成什么样。

    郑云在那儿一下下地掰着手指头数,看林鸿文一脸担忧,不禁乐了,“你放心,这藤条卿之从小挨到大,没道理小时候扛得住,现在扛不住。哎哟,我刚才数到几了?”

    “十五”,程宇说。

    郑云数到三十的时候,里屋总算停了下来。林鸿文侧着身子看了一眼,被出来的徐世淮一眼瞪了回去。

    徐世淮冷着一张脸回到厅堂,三人谁都不敢问。一会儿郑云把一瓶药酒塞进林鸿文手里,“你给卿之送去。”

    林鸿文说:“为什么?”

    “因为我去师父会骂我啊”,郑云理所当然地说。

    “……我去也得骂我啊。”

    “那不一样”,郑云说,“你病刚好,师父舍不得骂你,倒数第二个,去吧。”

    “……”林鸿文斜了他一眼,认命的拿着药酒去找徐卿之,诚惶诚恐地从徐世淮身边路过,好在徐世淮只是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轻轻叩了两下徐卿之的房门,就听徐卿之喊进,林鸿文推开门,见徐卿之正□□着上身背对着镜子,估计是想看看自己后背什么样了。见他进来一愣,“怎么是你啊?”

    林鸿文把药酒递给他,“郑云说他来徐大夫会骂他。”

    “这个郑云,你来不也得挨骂吗?”徐卿之笑着接过药酒,尝试往后背上擦,但姿势实在是别扭。

    “我病刚好,徐大夫不好骂我”,林鸿文看了看他的后背说,“你趴着去吧,我帮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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