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到了。”马夫先下了车,放好了踏凳才出声唤我。
我拢拢散到九霄云外的神智,才下了马车,看了看眼前的冷清又挂满缟素的学士府邸,脚步便不由己的怯了怯,但身子还是绷紧了。侧目扫了马夫一眼,今日的马夫可怪的很,戴着黑纱的帽子一副不敢与人看到的模样。我微微勾唇,“卫羽,倒是好久不见了。怎么,现今不戴面具改戴纱帽了?是嫌那面具太不透风了么?”
卫羽被我揭穿也没有尴尬,反而坦然抱揖道,“叫王妃见笑了。”
我低低一笑,“谢谢你。”谢谢他刻意风趣,虽然这风趣不太见效,不过也缓和了一些我紧张的情绪。
面前是学士府邸,曾经是门庭熙攘,如今却是门可罗雀。可不可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而导致现今这种场面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能不是个罪人么?
“逝者已矣,王妃还请节哀。”卫羽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我将下颔抬高了一些。节哀?卫羽还真是个不怎么会措辞的人呢。这话,对任何人都可以用,独独对我不成。我注定要背负下这个罪恶很久很久的,说不定就是直至我进入黄土的那个时候。
“你在这里候着就好。”我走一步,卫羽就跟着我走一步,我料他是高琰派来的,也就不大为难他。只是轻声吩咐他说。
“王爷吩咐属下一步也不可以离开王妃。”他对我的话无动于衷,还是毕恭毕敬的回答着。
就是怕他们这样跟着扰人,才让小鱼不必跟来了。早知道他会跟来,我还不如带上小鱼的好。我自知是劝不走他,只好无奈的摇摇头上前叩门。
叩门叩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那人一打开门就将我上下扫了一遍,见我一身白衣还披着毛皮的披肩,脸色更是不佳,不悦地摆摆手,“我家主子没时间见客,小姐你还是走吧。”说着说着就要将门给关上。
我急了,连忙去拦住他,“我是来见你们家夫人的,你就替我通报一声吧?”想想顺手要塞给他银两。
他冷眼推掉我的钱,然后狐疑地又将我看了一遍,满是鄙夷,“小姐你真的认识我家夫人?”
我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心底有些敬佩他的诚实,“是,我认识你们家夫人,不信你去问问就是。”
想了一会儿,那人才道,“那你等着先,我去问问我家夫人,看她愿不愿意见客。只要她不愿意见客,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也别想进来。”
我点点头,“劳烦你了。”
他随意地点点头,然后复关了门退去。
“王妃何不将身份说明?任谁也不敢拦住赣闽王妃的。”卫羽待里头的脚步声减轻之后突然开口道。
我苦涩笑笑,“今日来学士府邸探望的不是赣闽王妃,而是他马怡哲的妹妹。”长兄如父,长兄如父。真的是长兄如父啊!
初见得大哥时候他的爽朗书生样子就足以令我钦佩了,那满身亦父亦兄的味儿已经令我燃起了兄妹之情。而今,我站在这学士府邸门口,却怎么也踏不进去。府的主人,我的大哥,他早已经去了那西方乐土。我,却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来,出来的还是刚才的那个人,虽然还是面容不善,但是口气有所改善,“我家夫人说了,许是老爷生前的朋友来吊唁了,说是请小姐你进去。”
像大哥那么热情的人,也莫怪又许多朋友了,可是,他生前这风光无数。如金榜题名,一日看尽长安花,身后却……我咬紧下唇,随着那个仆役往前走去。
身后却这般凄惨,若不是他身在世家,恐怕现在的凄凉更甚吧?可若他不生在世家,他又哪里会遇到此劫?
大哥的事情我回到京都之后,由于细心打听,倒也听了个明白。说是说要将大哥午门处斩的,可后来由于各个大臣相携上书才得以保的他全尸……赐毒。
再听说大哥饮下毒酒的时候,砌玉是侍奉在他左右的。她无哭无恼,大哥也是如此。直至大哥饮下毒酒的前一刻两个人还是谈笑甚欢。再者,就是大哥倒下的那一刻,据说他也是笑的。而砌玉,连一滴泪也没有落。
外人都传,说砌玉无心冷血,说他们之前恩爱都是做出来的。其实我都知道的,砌玉的心早已经在泣血了,哪里需要流泪。如果可以,怕就怕她也已经随着大哥饮下毒酒去了吧?
就要到祠堂的时候,那个领路的奴役突然停下了脚步,倏然转身厉声警告我,“我不是我们家夫人那般好脾气的人,我警告你,你若是说了什么惹夫人伤心的话,我可是不会饶了你的。还有我们府上的人也不会饶了你的,一定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我这才细细打量他,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童吧?看来砌玉她真的很受人欢迎呢。听着这个书童说的话,平日一定会觉得很逗趣,此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也是肃容,郑重地点了点头。
如此推断来讲,砌玉她……是在这门后了吧?
仆役和卫羽都止步于门前,我推了门进去。背对我站着的女子身形已经瘦的如同皮包骨头,披着黑发没有束起,身上穿着的也是素白的缟衣。
此时此景,几分凄凉?
她听见我进来,也没有转头,只听见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可还是带了几丝掩不住的沙哑,低声道,“不知道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情?若是要吊唁先夫的话,我已经吩咐了下人去准备香油了,还望小姐你稍等片刻。”
虽然是听到了耳朵里面的声音,此刻却总觉得那是从空外飘来的声音,再看她身形单薄地立在那里,四周白茫茫一片,似乎只要再一眨眼,她就羽化登仙,远离这灰暗人世了。
我想喊她的,可是那两个字卡在喉咙之间,如同鱼刺,上不去,下不得,着实难受的紧。
“砌玉……”我还是喊出了声,声音哑的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
她会怎么对我,是冷眼,还是愤怒,我此刻,生生地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