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并没有晕过去多久,半天之内就醒了。
醒时是夜半三更,睁眼时分又看到了高琰。他眉头紧锁,半靠在床榻边。面容上是掩不住的疲惫。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也就只有在睡梦中才会露出疲态来。
口微干,万般滋味在舌头徘徊。没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想着到他身边,可到了他身边却是惊吓不断,此时更萌发还不如不来的想法。
高琰惊醒,睁开眼看到我一直看着他,似松了口气,手伸来预备抚我的脸一样。
一想到无辜枉死的大哥,我心口一紧,别开头躲掉他的手。
“还在生气?”他的手顿在半空半响,最后还是收了回去,声音黯然。
我不为所动,连头也不愿转回去看他了,轻声以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平静语调说,“我要回京。马上。”
他静默了一会儿,却答道,“你等我半个月,我们一起回去。”
我冷冷一笑,“怎么,之前希望我回去的是你,现在不让我回去的又是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满意?高琰,我是你的妻,不是你的棋子!”
“我从未将你当成棋子。”他温声道,企图磨掉我的锐角,“你不能再动气了,平下心境来听我说。”
我抿唇,不答话。
他又开口,“马相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他的意思就是让我们不要归京,皇上他……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我脑中“嗡嗡”作响,“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不管你信不信,这事与我无关。皇上他自上位之后就一直着迷于长生不死丹的炼制,其间更是吃了不少的所谓的丹药。长年累月下来,身体也就弱了,如今更是有些负荷不住了。”顿顿又道,“这些是太医院传来的消息。自然,太医也是与皇上说过那些丹药的害处的,只是皇上他不但不信,还为此杀了好几个进谏的太医。此后也就不再有人去说了。”
我越听心情竟越平静,将很多前因后果连起来,也终于理了个清楚。为什么当初在宫中见到他是一脸清瘦,也是明白于太医为什么那么谨慎,更明白了倾月为什么不愿见我。这一切,全有了答案。
所有人都在等,在等一件事情,就是,皇上驾崩。然后,新皇继位。
我真想放声大笑,“真妙阿,真妙啊!高琰,你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说与你无关?我到是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嫁了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夫君!”
他默然,不语。
我凄凉一笑,“也罢也罢,随你安排去吧,我累了。”然后翻身背对他。
他似乎看了我很久,然后替我拈了拈被子,不发一语地走了出去。
门开了,然后关上,是他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将头埋入枕间,压得自己连气都不能出。这样才好,才能不让哽咽声逃出喉头。哭过了,会不疼很多的吧?可是,哭能改变什么?
又想起那个总是温婉替我收残局的女子,又狠狠地疼了。
砌玉,你知不知道这一切,你又会不会怨我?
房中烛如泣血,缠绵烧了一夜。
大哥朗笑声犹在耳畔。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大哥,一路走好。
闭目,泪沾满襟。虽然说只是处理一些杂务和善后,高琰也忙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月底了才启程归京。
其间这么一段时间,我与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而他,每日处理完军务归来,总是会到我房门前站一会儿,不言不语更不推门进来。而后就转身去了书房,此后就在那里睡了。
听小鱼说了,那个施樱,早在我被掳去的那天就让高琰命人寻了人家嫁了。那个出言冒犯我的丫鬟也被扫地出门。
我知道她跟我说这些是为了给高琰求情。而且好几回她看到高琰站在门口都欲言又止,哪怕真张口也被我淡淡一扫给扫了回去。便用这些事旁敲侧击地说高琰的好。其实这丫头哪里知道,我不是不原谅高琰,而是不能原谅自己。
掀开车帘,是想看看风景解解闷的,可这一看又是思愁万千。我来时是路坎坷不平,狼狈不已。去却是后有三千精骑,坐的是华贵马车,走的是平坦大道。时方月兮,却已万变。
幽幽叹口气缩回车内,唤小鱼拿来软枕垫在脑后,预备再睡一觉。最近也不知怎的,食胃大开,更是整日的困乏。不过身体也没其它状况,我也只当是自个儿人懒了,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日又过一个村落,本是无意停留打算绕道而行的,可怎知村民一听是高琰来,齐齐跑来迎接。
我从帘掀开的一角偷觑这热闹场面,看一列将士举手无措的样子忍俊不禁。这些在战场上都是看惯了冷血无情的场面的铁汉子碰见这热情似火的百姓哪里能招架的住?
不由目光寻到那颀长的身影,看他嘴噙笑,温和地跟百姓对话,从容不迫的样子。一个词冒出脑海,帝将之风。不期然撞上他投来的目光,我一怔,将帘子给放下了。
帘子内外就此隔成两个世界。我敛眸,又不禁叹息。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才告别百姓们上路,因为其中担搁了这么会儿,于是晚上来不及赶到下一座城去,衡量了一下利弊,高琰决定就地扎营。晚饭时间我挑了一块地坐着,闲闲看月。
高琰他自然是被士兵们给围住不得脱身,我正好避开他们。月是故乡明。我喃念。
这是我第一次离京,走了这么艰难的路。可是现在要回去了,倒有些怯意了。都说近乡情怯,我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道理?还是……我仰头看圆盘的月儿,还是我怕面对那些我愧对的人们?
“啊……原来王妃你在这儿阿,可让小鱼好找了。”小鱼不知端了什么来。
我笑笑转移她的注意力,“手里端的是什么?”
“这个阿。”小鱼笑弯了眼,“是之前那个村落的百姓送的鱼干,我煮了一锅汤全被那些饿狼给吞了,要不是王爷眼疾手快留下一碗,王妃就没有了。”
这丫头,一逮到机会就替高琰说好话,也不知道他给了她什么好处。我失笑。
小鱼说着说着就掀开了盖子,扑鼻而来的腥味让我忍不住皱眉,接着……我推开小鱼抱着树干吐了起来。
这可把小鱼急坏了,又是拿手帕给我擦脸,又是帮我顺气的,嘴里还急急地问,“要不要我去找军医来?”
我摇摇头,“不准对任何人说起,听到没有?”
小鱼更加着急,“为什么阿,王妃不能因为呕气而伤了身体阿!”
“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我吐不是因为身体不好了,是害喜。”刚才闻到腥味才想吐,再联系上之前种种状况,也才惊觉月信也有两个多月没来了。终于明白过来,是怀孕了。
下意识抚上平坦的小腹,孩子,你来的还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