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在厨房洗碗的女人不知道忽然想起了什么关了水回头问，心血来潮？也许吧，她也不知道。

    斜窝在沙发上的男人想了想认真回应，“不记得了，”似是躺久了身体僵硬，换了个姿势接口，“怎么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忘记？！”不太和谐的声音甚至因为声音主人的刻意而有些刺耳，她被迫从电视屏幕移开视线露出大部分眼白搭腔，“干嘛啊你。”

    莫歆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能干嘛，我的任务就是击碎你这个装嫩中年女人的少女梦，这是我无法逃避的使命。”

    施檀尔似乎不以为然，看着还有些滴水的水果篮，直到莫歆一丝不苟地把水控干净。她做这些事情向来有些认真得可笑，施檀尔却觉得很可爱，她也需要这样靠谱的人在身边，也许人和人相处相伴总是互补的最好。

    这可能也是她选择莫歆合开店的原因？施檀尔兀自想着，谁知道呢，自己做事向来随性惯了，说做就做了。

    不过她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性子也是收敛了许多了，前几天在化妆品柜台随意报出自己的年龄后对方喜笑颜开地推荐眼霜那一刻起，施檀尔忽然觉得“啊原来真的25了，我十年前一直在想着的那个年纪。”

    十年前的施檀尔……施檀尔慌忙摇头，不想回忆，不要回忆。

    旁边的莫歆吐出的橘子核飞到施檀尔腿间，语气貌似愧疚脸色却毫无表现，“呀打扰你发傻了，继续继续。”施檀尔一手随意捞向腿间取出橘子核，一手直愣愣伸向莫歆，收回来的手里握着剥好的橘子。

    “包租婆。”莫歆又吐了个橘子核，精准射入垃圾桶。

    施檀尔心安理得吃着不劳而获的橘子，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反正咱俩都没人要，凑活凑活得了，过两年就去外国登记结婚。”

    “想得美哦你，姐姐还没对男人死心呢，就是死心了也轮不到你。”施檀尔飞速撤下了媚笑，瘪嘴耸肩，“那我先排个号咯，无限期。”

    莫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向仍然垂着头吃水果的那位，“诶，”施檀尔抬头，嘴里嚼着什么也懒得问干嘛，“刚在厨房洗水果的时候看雪化得差不多了，明天差不多该开店了啊，要不下个月吃饭的钱都没有。”

    莫歆是个很实际的人，时常引领着不合实际和逻辑的施檀尔回归现实，俩人砸了大学毕业后几乎所有存款开了家音乐酒吧，很明显处理实事和杂事的都是莫歆，施檀尔负责设计装修店面之类充满艺术感的事儿。

    风风火火一段时间奔走后店本来总算要开张了，前两天圣诞节应景地下了一场几年难得的大雪，施檀尔站在自家店里玻璃前往外看了一阵后决定雪后再开业，莫歆默默陪着站了一会然后表示同意，“嗯，太冷了。”俩老板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给自己放了雪假。

    施檀尔把嘴里东西咽完，愣神片刻，“这么快就化了么……”然后似是不死心地站起来跑去窗边，果然看见昏黄路灯下街上只有残留的一小片一小片白迹，半晌后闷闷垂头对身后跟来的莫歆开腔，“嗯，明天就开店吧。”

    莫歆扳回施檀尔的身体强制性地抱了一下，然后没事人似的打了个呵欠去厕所洗漱。施檀尔原地愣了几秒重新回身看眼窗外，忽然伸手一扯窗帘遮住夜色，踢踏着拖鞋挤进厕所跟莫歆抢空间。

    “莫姐，咱这酒吧设计简直了啊，出自哪位名设计师？”莫歆叫来捧场的一个朋友刚看见酒吧内部就忍不住一直碰她胳膊，莫歆一脸“你真没见识”的表情嫌弃着刚想说话，一人亲热凑过来抢白，“这位一看就是明白人，眼光真好。”

    得，怕是没自己事儿了。莫歆留下一只尾巴翘起来的母狼和一人独处，去招待其他来捧场的朋友。

    那人用惊异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气质甚至掩盖了容貌的秀丽，最夺目的就是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睛，然而偏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静气质，本该自生矛盾却出乎意料合适得要死。

    听着说话的口气又觉得好生伶俐，稳重的气息淡了几分。那人兀自思索着，这是一个怎样矛盾的女人？

    施檀尔看这男人对自己发愣，目光中没有复杂的东西似乎真的只是在探究什么，也就不躲不避淡淡笑着直视着他的眼睛，等他得出自己的答案。

    不久后男人反应过来，极为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难得一见的矛盾的气质，有点职业病。”

    矛盾？施檀尔皱了皱眉，自己似乎被这样评价过许多次，并不反感却也不想深究，于是展眉加深笑意，“不会不会，还没谢谢您的欣赏呢。说到职业病，您是？”施檀尔一时还真想不到什么职业会习惯性地观察人的特性气质。

    “哦，我是心理医师，”那人说着从身上摸出名片递给施檀尔，然后开玩笑地补充，“随时欢迎咨询。”

    这回轮到施檀尔惊讶了，她印象中的心理医师都是稳重内敛说话诚恳的，让人第一次见面就能产生信任感，而眼前这位……委实看起来跟前面的词都没什么关系，她也没忍住回应，“您……平时忙么？”她本想脱口而出的是“您真的有过客人么”，最终理智还是取胜。

    他听出了施檀尔的意思，哈哈一笑，眼睛弯得很明显，“还是能勉强养活自己的，”然后减淡了笑意，“不过人都不可貌相，我工作的时候不是现在的样子哦，也不是只有那种老气横秋类型的人才能做好心理医师。”说到最后一句甚至孩子气地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施檀尔实在是有点喜欢面前的人，决定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张名片给他，前几天莫歆就催着她去印名片，结果到了今天还是忘了，于是身上就只有一张以前剩下的，本想着今天怀揣着选驸马的心情认真挑选，没想到现在就忽然决定了想给这人。

    他接过名片慎重收好，施檀尔却有些奇怪他的小心翼翼，“怎么了？”

    他似是没想到施檀尔会如此问，愣了一下才笑着回答，“常理不是应该同时交换名片么，我给你的时候你却没有回换的意思，又看到刚刚这张名片是从包的小拉链里拿出来的，猜想这应该是你现在身上唯一的名片，”施檀尔吃惊的表情证明了一切，他有些得意的语气，“其实理由并不充分，我只是大胆猜猜，证明我真的是心理医师来着，”说着又换了认真的语气，“多谢看重，一定会收好。”

    施檀尔觉得今天已经值了，不去招呼其他捧场的朋友都没关系了。捧场的朋友？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站在这闲聊好久，甩着莫歆一个人应付。她忽然觉得头痛，莫歆人多的时候不会说什么，回家的时候必然冷嘲热讽，可能还翻翻以前的旧帐。

    想到这施檀尔猛然醒悟一样匆匆安顿好他，去找莫歆赎罪。

    莫歆果然是莫歆，一个人安排得井井有条且一直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只有施檀尔清晰地感觉到她射向自己的眼刀和她笑容后的几分疲倦。

    忙忙碌碌最紧张的开业第一天总算是过去了，施檀尔和莫歆坐在回去的车上，莫歆好像太累直接靠着施檀尔的肩膀眯着，渴望将功补过的施檀尔尽量放松身体，还不时轻拍莫歆的背。

    没等施檀尔松一口气手机就响了，莫歆自觉地抬头靠向另一边的窗户，只是眼睛仍然闭着，施檀尔笑骂“傻子”接起了电话。

    “hello，施檀尔吗？我是庄也。”施檀尔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虽然还没来得及存下电话。

    她有些讶异对方会这么快打电话来，还是如常回应，“是我，怎么了？”

    庄也却忽然有些吞吐，“是这样的，我回来后跟我朋友们说了今天的事，刚好有个家伙家里最近在装修，但他家的书房一直空着，今天看了我拍你们店里的照片，说想找你，你接私活么？”

    施檀尔实在有些吃惊，自己设计店里纯粹出于兴趣和满足自己设计的瘾，虽然她对自己的审美很有自信，但专业设计根本不是只考虑审美这么简单，自家店玩玩还行，真给别人设计房子还是算了。

    考虑完毕施檀尔委婉回绝不接私活，顺便调侃了一下自己三脚猫的装修设计。

    那边沉默了一会又问，“不设计房子，其他什么小东西可以吗？首饰配件什么的，”那边似乎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施檀尔听不真切，“这家伙真的挺喜欢你的设计的。”

    施檀尔心里还是很高兴有人这么识货的，想到自己对设计还是挺有兴趣的，小东西也不怕承担什么责任，还是赔的起，“那把我电话留给你朋友，让他有需要自己联系我吧，”施檀尔语气轻快，“顺便转告他一声，他很识货。”

    正在兴奋之际，施檀尔余光看见了闭目养神的莫歆，想了想在挂电话前补充了一句，“只在晚上接活哦，白天最好不要联系我，你知道的我还有一间店，我们白天营业。”

    当初决定开店和莫歆商量了很久经营什么，一天一夜的激烈讨论后敲定音乐酒吧，只是又想到两个女人开酒吧未免有些不安全，就定下了只在白天营业的规矩，既特立独行而且打烊后就能直接去吃晚饭然后回家享受人生，简直完美。

    挂了电话施檀尔心情大好，莫歆还是闭着眼睛，语气有点不可思议，“你和庄也那家伙倒是合得来，早知道早介绍你们认识。”

    施檀尔耸耸肩挂上无奈但明显得意的笑容，“是个挺有趣的人，刚打电话说他有个朋友可能有设计方面的私活找我，他和他的朋友倒是都有很不俗的品味，”她换了个姿势坐好好整以暇地看向莫歆，“说起来你怎么认识他的，一个心理医师？”

    莫歆终于赏脸睁开眼瞪了她一眼又闭上，“要死啦你，他是我们同校物理系的，比我们大两届，社团活动认识的。”

    “物理系？！”施檀尔彻底震惊了，莫歆不用睁眼都能想到她目瞪口呆的表情，嘴角弯弯。

    施檀尔自己默默消化了会，冷静下来简单评价，“不简单。”本来光是他跟其他心理医师迥然不同的性格，施檀尔也还能理解，也许人家有硬的专业功底，现在知道大学专业竟也不是心理学而是理性至极的物理，思来想去只能评价他不简单。

    这么一想施檀尔就越发觉得自己认识了什么了不起的人，暗自兴奋了一路，莫歆懒得理会一路闭眼养神。

    眼看着施檀尔晚上睡觉前还保持着亢奋的状态，莫歆终于没忍住，嘟囔着满嘴的牙膏沫，边说还顺势溅了一点在施檀尔身上，“他就是我大学追的打死也没告诉你的那个。”然后自己好像觉得有点丢脸，趁着施檀尔反应的劲儿一溜烟钻房间睡觉了。

    想到那会傻得可爱的莫歆，施檀尔还是忍不住笑意，不过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刻意回避的前几年的生活似乎被什么人撬开了一条缝。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陌生的号码，施檀尔忽然不能解释不能抗拒地心跳如雷，颤抖着打开，“狐狸，longtimenosee.”忽然像失去了全身力气，她觉得头很晕就近扶住墙，又忽然想到什么踉踉跄跄冲到客厅落地窗前，不同于昨天，雪只剩下零星的一点在灯下若隐若现，似乎也快要消失。

    “这样，到底算不算来得及？”不知道在问谁，施檀尔手扶着窗喃喃，眼睛里亮闪闪的死盯着那正在融化的小片雪。

    不知道过了多久，施檀尔僵硬着身子移动，留了便条在客厅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明天恐怕不能去店里，辛苦莫歆。然后像死人一样拖着脚回房，锁好门。

    编辑了一条短信给庄也，“能把你今天给你朋友看的照片传给我吗？”

    对方回复很快传了两张图片过来，第一张是还在店门口时拍的店内全景图，空无一人。第二张是庄也拍的大厅一角落，角落里有一根柱子，别人看着这张照片也许不会留意，但施檀尔知道他会，放大图片后柱子上的花纹是一只狐狸骑在一只熊身上。

    怪我以为这么一家小店不会有那么巧，施檀尔苦笑，人果然不能有侥幸心理呐。

    关好机胡乱瘫在床上，应该就是今天了，不想再回避，好好整理一下……过去吧，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