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透了。
“驿官,备菜。”他从地上拾起衣裳披在身上,弯腰穿鞋的时候,才看见跪在地上,满脸倦容的我,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的深色,继而又好像想起了似的,准备过来扶起我。这时驿官开门恭敬地走了进来,说:“王爷,早饭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您移步东花厅。”说完,他看看我,“王爷,夫人已经跪了一晚上,并没有起身过,您看是不是……”
思渊尴尬地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驿官离开,思渊这才扶起了我,说:“昨天,我喝多了,你别介意,我也是心情不好才那样。”
“哦”我嘴里像吃了盐块,又干又涩,一点也说不出话来。昨天的烈酒,寒冷的底板,我知道我病了。
吃饭的时候,我挑了几筷子就放下了,他看我一脸病怏怏的样子,脸色沉了下来,闷声说:”不想吃就先回去躺着吧。”
吃过饭,他回来,见我躺在床上,说:“怎么,你就那么想你那祥哥?摆这么一副病样子给谁看?”
我眼也不睁,翻了个身背向他,不言也不语。他在气头上,我懒得和他争辩。
没想到他还是不依不饶,一把掀开我的被子,“说,你那个祥哥究竟哪里好,都能让你不愿意回家?”
我急了,哑着嗓子冲他喊:“是你先不要我的,我还没问你,你居然还在问我?”
“我什么不要你了?”他的语气缓了下来,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了盆景。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有头,有五官,我会去听,去看,去想,去分析。”我下了床,赤脚站在地上,两眼直直地看着他,“思渊,发生大火的那天晚上,你就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他正在摆弄盆景的枝叶,忽然手一滑,几片树叶落了下来,“莫名其妙!”他把它们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开门出去了。
回到王府,是五天后了。这五天来,我们虽时时刻刻在一起,却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倒是久没见面的颦儿,老远就等在大门口,我刚一下车,她就高兴地迎过来,抓着我的手,说:“早得到信儿说二奶奶还活着,我这几天都高兴地没睡着。母子平安,菩萨保佑,天爷保佑哇。”
思渊也下了车,捏了捏大腿,问颦儿:“二奶奶的房间准备好了么?”
颦儿点点头,笑着说:“都收拾妥当了,被褥,床单啥的都买了新的,您快带二奶奶去后院看看吧。”
后院?那不是老太太住的地方么?我疑惑地看着思渊,他只是说:“娘回乡下她小闺女家了,你就住那儿吧。”
回了后院,颦儿帮我把东西收拾好,端了杯茶给我,看了看外面,小声说:“二奶奶,我想求您个事儿。”
我猜着大约她是要说关于换主儿的事儿,便问她,:“姐是想来我这边么?”
“是啊”颦儿愁着脸说:“不瞒二奶奶,自从老夫人回了乡下,我就被大奶奶要去了,可您也知道她那个性子……唉,要不是我实在受不住,我也不会来和您说这种厚脸皮的事儿。”
我问她:“好端端地,老太太怎么走了?”
“唉,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大奶奶。”颦儿似乎颇有怨言,“自从您去了八王府,又经了大火这么一档子事儿以后,老太太就一直自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王爷的儿子。”
颦儿顿了顿,“后来…老太太和大奶奶的关系就越来越差,常常吵架,最后干脆气的回乡下了。”
颦儿问我:“怎么,王爷没把这事儿告诉您吗?”然后,她悄悄地试探着问我:“您,是不是和王爷吵架啦?”
我苦笑笑,我们并没有吵架,只是冷战。可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有一种潜意识的感觉,我们,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颦儿劝着我说:“咳,有什么过不去的,他是王爷,你的靠山,他有什么不是的地方,你忍让忍让就过去了嘛。”
“颦儿姐,你别说了。”
“二奶奶,你就听我一句劝吧。”
颦儿接着说,“现在府里上下都被大奶奶收的服服帖帖,您要是想安安稳稳地在这儿过日子,可必须得抓紧王爷的心啊。虽说他有事总依着大奶奶,但遇到紧要的事还是会护着你的,要是你再失了他的心,那大奶奶还不得把您欺负死呀。”
我明白颦儿都是为我着想,可是让我像青楼女子一样装着妩媚去刻意巴结讨好一个男人,我真的做不到。
“二奶奶?”颦儿见我低头半天沉默不语,叹了口气出去了。
晚上,我铺好了床铺正准备休息,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开门一看,颦儿正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还不等我问,她就走了进来,福了福,喜滋滋地说:“从今儿起,我负责伺候二奶奶,您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告诉我。”
我问她,“王爷同意了吗?”她连忙点点头:“同意了,同意了,大奶奶虽不在,但王爷已经做主了。”说完,她闪到一把,说:“二奶奶,王爷有话要和您说呢。”
“王爷?”
“我在这儿。”思渊从门外走了进来。颦儿抿嘴笑了笑,关了门出去了。
我看了他一眼,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只好低头转身到橱柜里取了茶杯为他倒茶,他跟了过来,忽然从背后拥住我,柔情款款地说:“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么?我向你赔罪好不好?”
“不敢。”我从他怀里挣脱,递了茶给他,“我要睡了,喝了这杯茶你就回去吧。”
他把茶接过去搁在桌子上,“你,真的不信我吗?但我说的是实话,那天晚上,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知不知道你心里清楚。”我跟了他两年,他的眼神永远骗不了我。
“你到底怎么样才能相信我,要我以死明志吗?”
我一扭头,“随便你。”
“好。”他说着从橱柜里翻了一气,揪出一把裁衣刀,冲着自己胳膊扎了下去,我惊叫一声,从他手上夺下刀,急忙扯了件衣服帮他包扎止血,他却一把把我推开,噘着嘴说:“士可杀不可辱,你这么冤枉我,枉我痛不欲生的活了这两个月,如今死了也不用你管。”
“好端端地,你死了做什么。”
“你这么冤枉我,比我死了都难受。”
真的是冤枉他了吗?我又迷糊了。
思渊顾不得流血的伤口,一下子抱住我,说:“凝,你知道的,你是我最珍贵的宝贝,为了你,让我死都不怕。但我就是怕你误会我,怕你不理解我。”
“我,我还能怎么说呢,我知道你的心了。”思渊抱着泪花闪闪的我,开心地说:“好妹妹,以后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了,我发誓。”
柳妃从娘家回来以后,见我安然无恙且与思渊感情如初,更是打翻了醋坛子,一到晚上就早早的缠了思渊到她的房里去,就算是白天,我也鲜能见到思渊一面。不过我也看淡了这些饮食男女的事情,每天晚上我站在后院门口,看见思渊进了柳妃的房,便折返回自己的小窝,插上门闸,在炉子上温一壶清茶,端一盘思渊从张记帮我买的五香瓜子,自己坐在榻上,拿着剪刀针线,为我的孩子缝小衣裳,小被子,和尿垫。现在,没有什么再能比我的儿子更重要了,再过三个月,等他降临于这个世界的那天,我就能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倾尽自己的一切去守护他,直到我的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天。做母亲,呵~,对于女人来说,恐怕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呆呆地云里雾里地想了半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手里还抓着未上袖的小袄,思渊坐在我旁边,笑咪咪的捏捏我的鼻子,说:“都几点啦,还睡,你爹在外面等你呢。”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我爹来了?”
“可不,你爹得知你平安的消息后,高兴极了,当下就决定来看你,你快准备准备出来。”
我赶紧穿了衣服起来,洗漱后和思渊一起去了迎客厅。爹爹穿着一身土黄色卦子,正端坐着东看西看,见思渊和我过来,急忙起身行礼。思渊紧赶着上前几步,扶住爹,说:“我是您女婿,您这样可就见外了。”
爹憨厚的笑了笑,搓搓手又拘谨地坐下了,思渊对我说:“你陪爹说话儿,我去让人准备几个好菜,买坛好酒。”
思渊关上门把房间留给了我们,爹看着我,眼里分明闪烁着爱怜和疼惜,好一阵儿,他才缓缓地说:“一切都好吧?”
“嗯,挺好的。”看着爹爹鬓角的白发,我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好就好啊。”爹从口袋里掏出那柄破烟锅,点上继续说:“那些日子听说你出了事,再加上布料卖的不好,家里眼看就过不下去了。多亏了思渊,给咱家又是送米又是送肉的,帮衬了咱不少,你可不能对不起他啊。”
“我知道。”爹明显话里有话,难道是思渊告诉了他什么么?
爹吸了一口烟,看着我说:“你是去找小祥了吧?”
爹果然知道了,我低下头,轻轻地颔了颔首,“嗯”。
“唉。”爹的一声叹气,带着责备,又仿佛有几分歉意,我起身倒了杯茶给他,说:“爹,你别气,我知道错了。”
爹把烟锅放在衣服上蹭了蹭,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从我手上接过茶慢慢地抿了一口,说:“爹知道你心里一直都装着小祥,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那死去的娘。”
“爹,您别说了,我谁都不怨,我已经认命了,况且思渊对我挺好的,是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
爹看着我忽然别过脸去,轻轻地抹了抹眼角,半天才说:“认命好啊,凝丫,要记得,咱家虽是做小买卖的,但三纲五常可不敢不尊,你嫁了思渊,就永远是他的人,要一辈子好好伺候他,有什么不顺的事,就忍忍,可千万不能做有辱门风,对不起祖宗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