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打扫我的新住处,刚把那件蓝色绣花小袄叠好铺进木柜里,感觉口渴难忍,倒了杯茶水拿在手里吹凉。小春从外面跑进来说:“二奶奶,柳妃娘娘回来了。”
我双手不觉一颤,半杯水洒了出去,站起来说:“你去回了娘娘,我收拾收拾就去向她问安。”
思渊接我回来以后,我还没有见过这位柳妃娘娘,不知怎么的我脑海里竟浮想出吴贵那猥琐的样子,再由他联想到这位娘娘,唉,希望她能与我和平相处。
前院,已经和我住在这儿的时候完全不同了,整个从里到外全部都修整过了,连屋顶的琉璃瓦也翻新了一遍,暖阁里新摆了几大盆开得正艳的牡丹,曾经思渊为我买的几盆鸢尾已经被弃在院落的一角,几片枯叶正随风瑟瑟发抖。
柳妃正和思渊坐着说话,我恭谨地走到她面前,给她行了个拜礼,柳妃朗声一笑,“这就是钰凝妹妹吧,我刚来,有啥不懂的地方还望妹妹多指点指点我了”。
我连忙陪着小心的摆摆手,“不敢,不敢,钰凝不懂事,还希望娘娘以后多包容才是。”
思渊起身扶我起来,对一旁的柳妃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都别那么客气,钰凝现在怀了孕,以后还劳你多照顾照顾她了。”
“王爷放心。”柳妃颇有意味的打量着我的腹部,问:“几个月啦,妹妹。”
“回娘娘,两个月了。”
“我真替妹妹高兴,以后呀,缺什么和我说,心呀我替你操,你就安安静静地养胎吧。”
她又朝外面喊了一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应声来,柳妃指着她对思渊说:“这姑娘叫心眉,是我从娘家领来的,很会伺候人,我寻思着,钰凝总得个可心人伺候才成,小春年纪太小了,做不了什么,不如让小春跟了我,让眉心跟了钰凝,这样我们都能安心些,王爷觉得怎么样。”
思渊听了笑着点点头,扣住柳妃的手,说“早听说你善良贤淑,总为他人着想,能得妻如卿,我三生之大幸。”
我心里早已千般滋味,却还得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听着他对她的柔情细语,仿佛没我这个人似的,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趁着他们说话的停当空儿,我□□话去,“娘娘,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了。”
“嗯,去吧。”
我风也似地疾步逃了出去。
整整一天,思渊都没有来看我一眼,我百无聊赖,只好捧了书卷打发时间。太阳从中天飘到西斜,等我合上书页,窗外已经是晓月东升了。
我像往常一样,铺好被褥,沏上一杯淡淡的热茶,头枕着胳膊伏在桌子上等他回来。平常的这个时候他就已经过来了,可今天,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的身影,我等的心情焦躁,各种揣测和臆想接踵而来。他是太忙了还是……,我强迫自己不要往下深想,又拾起放在床头的书卷,我翻开夹着书签的那页,讲的是司马相如为陈皇后所作的长门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懽心。
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
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
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
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
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
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
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
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
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
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
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
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
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
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
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槺梁。
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
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
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瑇瑁之文章。
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屋外西风凛冽,寡月疏星,寒鸦孤鸣,枯枝交纵,静的让人害怕,听的让人心伤,看到的只有无限凄徨。我把书撇在一边,深深地恐惧开始在我心头弥漫,方才诸多的臆想现在只剩下一个:“他不来了,宿在了柳妃那里。”
自鸣钟当当的响了十一下,每一声都敲打的我万分心痛。我打开门,向那远的不见尽头的小路遥望过去,什么都没有,只有几点零星的灯笼火光,我等啊盼啊,忽的一阵疾风吹过,打灭了灯光,也湮灭了我最后的期待,我转身回屋用力的关上了门。
他真的不来了,是天太冷还是路太长?
还是他变心了,不再爱我了?
自从柳妃嫁给了思渊,从娘家回来后,我就不得不搬到比后院还远的多的新梅园子住了。我和思渊也不再是彼此的唯一。从搬到这的那一刻开始,我真正的成了名副其实的“二奶奶”。
自鸣钟又一次响了起来,确定他真的不会来了,我起身插上门闸,无力的爬上了床,抱起枕头,靠在冷墙上,脑中千回百转,想着思渊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是陪柳妃说话?还是.....,我脑子里猛地浮现出白天思渊紧紧牵着柳妃的手的情景,想着柳妃现在正在思渊的怀里,娇声呓语,情意绵绵,我狠狠的咬住了枕头的一角。
那一夜,我通宵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饱尝了深闺思妇的悲凉和辛酸,陪伴我的只有彻夜长流的泪珠儿,拭也拭不尽,一夜过去,枕头竟全湿透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向柳妃问安,柳妃和思渊刚刚起床,丫鬟让我在外面等,屋内欢声阵阵,引得我不由自主的踮起脚望向顶起的小窗里面。他们两个都好有精神,柳妃披散着一头长发,笑盈盈的给坐在镜子前的思渊梳头发,穿朝服。我脚下一软,后退几步,心里嫉妒的发狂。过了好一会儿,思渊和柳妃从屋里出来,我迎上前,一脸幽怨的看着他,他的眼光随意地从我身上略过,竟对我毫不在意,头也不回地与柳妃到大门口去了。
一连着半个多月,思渊都没有来我屋里,甚至在白天,他也不曾来和我说句话,我开始偿到男人负心的滋味,天气愈发的一天比一天冷,我的心也随之一天天的寒了。
这天中午,我冒着严寒,等在大门口,我要好好的问问他,为什么要对我绝情到这种地步,我为他生儿育女,哪里对不起他了。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思渊的车轿才晃晃悠悠的停在门口,他撩开帘子看到我站在他面前,一步迈下了轿,把住我的手放进他的袖口里取暖,看我眼睛红红的,温柔又抱歉的轻声说:“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我眼睛一热,刚要开口,不远处传来柳妃尖锐的声音,“王爷……。”
“我回来了,”他向门里大声回应了一声,紧接着俯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句:“晚上等我。”匆匆进门了。
柳妃走过来,看看思渊,看看我,明白了什么似的,趁思渊不注意,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陪着思渊走远了。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好开心,好兴奋,好有活力,我把屋子里的家具抹了个遍,还让心眉帮我把炉子烧的热哄哄的。呼的一下,夜来临了,我坐在妆台前,借着明亮的灯光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一头精心梳理过的秀发,白皙又略带憔悴面庞,长长的睫毛下两只眼睛像两颗黑色的葡萄,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光;抿过了红的唇,如一颗熟透的樱桃,鲜红诱人。这样的我,能不能重新得回他的心呢?
蜡烛燃烧成灰又换过一只,热茶凉掉又换过一杯,终于,有脚步声向这边过来了,我跳起来兴奋地去开门,是的,他确实来了,和柳妃一起!
柳妃上下打量着我,讪笑道:“王爷不是说钰凝妹妹身体不舒服吗?她今天这么精致,我可是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个有病的呢?”
思渊穤糑的说:“身体…好多了吧?“
我低下头去,紧咬着嘴唇。
“还用问吗,钰凝妹妹气色这么好,肯定没事了,咱们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吧。”
思渊走近我,拉起我的手,“凝,好好照顾自己。”
柳妃挽起思渊的胳膊有说有笑的走了,独留一个凄惶无比的我。
这就是他说的晚上来看我吗?这样探监似的匆匆一瞥,又有什么意义?把我打入黑暗的深渊里又时不时地透出一丝亮光给我看,为了让我永远地活在那无望的期望里吗?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