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贾母说话,三人来到内室中。黛玉多日不见贾母,只一见,顿时怔在了那里,病榻之上的贾母,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如纸,竟隐隐地有些发青,满头银发,只简单地挽着,却更显苍老。看到黛玉,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更使人心酸。黛玉已是泫然欲泣,猛然想起凤姐方才所说的话,上前道:“老太太…”
贾母揽过黛玉,淡淡地笑道:“玉儿这些日子在那府里住得可好?看来,玉儿真是大了,再不会动不动就落泪了。如此,我就是去了,也能放心了。”一旁的宝钗和凤姐听了,忙别过身子拭泪,不敢让贾母瞧见了。只有黛玉勉强笑道:“老太太这是什么话?您是大福大贵之人,还要长命百岁呢。”贾母道:“傻丫头,就算是长命百岁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伸腿去了?我也只盼着你们都好,也就罢了。”黛玉还想要安慰贾母,听贾母这样说,只得欲言又止。贾母向凤姐略一点头,凤姐向宝钗道:“妹妹,老祖宗还有话与林妹妹说,不如咱们俩个就离了这里。”宝钗也知贾母之意,随凤姐而去。
二人刚离开,贾母就再也忍不住,猛地咳起来,黛玉忙将帕子递给了贾母,在她的身后轻轻捶着。贾母见帕子上的一片血迹,心中一紧,将帕子紧紧握在手中。道:“玉儿,你也不用给我捶着了,我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了。”黛玉不知贾母咳血,停了手笑道:“府里虽说不比以前,但无论怎样,也不会少了老太太的。老太太只须放宽了心,必定会大好的。到时老太太还要看着兰小子娶亲呢。”贾母摇头笑道:“丫头啊,你也不用虚宽我的心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是最明白不过了。不过是有一日算一日。我只不放心这府里啊。”黛玉从小丫头手中接过一杯茶,奉与贾母,道:“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贾母道:“其实我也是清楚的,他们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可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担心。娘娘已经是没了,他们还是这样胡闹,听你大舅母说,你大舅舅又包了一个戏子在家中。我虽气,却也说不得了。只是我却不想看到老国公爷浴血拼杀出来的家业就这样毁在我手中。那样的话,我就是到了地下,也难见国公爷啊。”说到这里,贾母老泪纵横。
黛玉叹道:“老太太,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罢,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就算是护得了他们一时,可也不能护他们一世。”贾母道:“你说的又何尝不是?只是他们终究是国公爷的后人,我却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黛玉淡淡地道:“我虽说在这府里住了几年,可并不是贾家人。贾家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贾母道:“你可还是为了家产的事怨我?”黛玉轻摇着头道:“我并没有怨老太太的意思。若换作是我,也是会为贾家着想的。”贾母点头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怨我。虽说将银子都还给了你,可我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为了贾家,我却要舍了这张老脸,将一事托与你了。”
黛玉是何等人,见贾母这样说,已知其意。道:“老太太可是所托非人了。别的不说,府里的琏二哥哥和东府里的珍大哥都是有能为的。老太太何不吩咐他们?”贾母听黛玉如此说,倒是一怔,道:“对他们我是知道的,平日里就没个正经。小事倒也罢了,若真是大事,却是指望不上的。”黛玉听了,面沉似水,低头不语,又道:“玉儿啊,徜或哪一日贾家大祸临头了,可就要你多费心了。”
黛玉心中暗暗摇头,叹道:“老太太,我虽说有了这个封号,可毕竟是外姓之人,未必说得上话。再者,娘娘虽说已经去了,可府中上下如能安分守己,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祸事。”贾母又咳了起来,干笑一声,道:“你成日价在深闺中,哪里知道你舅舅们干的这些事?我虽说也不是全然知道,可也清楚,他们的那些事,都是犯了圣上的忌讳,断不会有好的下场。到时,也就只有你还可帮衬一二了。”见黛玉眉间轻蹙,只得又道:“你舅舅他们,却是不用管的,他们自己的事,理应自己承担着,不能因为他们反倒拖累了你。只有府中无罪之人,也就是四丫头和珠儿媳妇,还有就是宝玉宝丫头,就要靠你来照应着了。”黛玉抬起头,望着贾母略带恳求的神色,终是不忍,道:“老太太不必这样,即使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不管的。”
黛玉说到这里,却欲言又止,贾母道:“玉儿,也难为你了。你要切记,能救之人则救,当救之人则救,千万不要枉顾国法,将自己也牵连进去。如果你舅舅他们想要你去圣上面前求情,不必理会。我虽老了,可还不糊涂,他们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了事,就是大事,也许就不是你能过问的了。”黛玉疑惑地望着贾母道:“老太太为何…”贾母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这样说,是吗?他们虽说是我的儿孙们,可到底跟我不亲。只有你是我嫡亲的血脉,如果因为贾家的事,将你也牵连进去,我就是到了地下,也难见你娘和国公爷啊。”黛玉心下一酸,忙忍泪道:“要是舅舅他们听了老太太的话,怕是要愧煞了。老太太本应颐养天年,可如今还是要处处为他们着想。”贾母长叹一声,又浅笑道:“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有用的。”黛玉也禁不住破啼为笑。
一时,鸳鸯在外道:“老太太,北府里来人了,说是要接了林姑娘去。”黛玉只好起身向贾母道:“老太太定要好生地养着,过几日还要来探望。”贾母凝神看着黛玉,道:“玉儿,照看好了你自个儿,万事不要委屈自己。”黛玉点点头,竟是转身而去。只留下贾母满面泪痕地哭道:“国公爷啊,妾身总算是对得住你了。”躺倒在榻上,再也无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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