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见了我这么惊讶。」
桑德拉腋下还夹着一个卷轴,自顾自的进到奥林匹娅丝卧室,守在奥林匹娅丝卧房外的欧律诺和梅拉见了她早已见怪不怪。
奥林匹娅丝尽可能压抑住脸上纷乱的情绪变化,嘴角挤出笑容,「没事,你还好吗?」前不久阿尔西诺伊才来找过她,更顺带透露了关于造成妮刻希波利斯难产的罪魁祸首的讯息──要告诉桑德拉吗?当阿尔西诺伊离开后,奥林匹娅丝就想过这件事、并且在短短一瞬间内有了答案:不。她不能告诉桑德拉。一碰上妮刻希波利斯的事,桑德拉彻底失去了理智。如果她如实告诉桑德拉,桑德拉肯定不管不顾的就要对安提帕特进行报复,不说整起事件究竟是不是阿尔西诺伊的误导,就是安提帕特真的犯下如此罪行,桑德拉只是个女奴,安提帕特却是马其顿显贵,桑德拉要如何对付安提帕特?
好吧,我就是个胆小的、自私的家伙。她自嘲想。
桑德拉径自坐在木椅上,显然误解了她此刻紧张、不安的情绪源头,「死不了。先坐下吧,我待会有东西要给你。」待奥林匹娅丝坐下,桑德拉又说:「其实你的做法也没错,真要用这样单薄的借口杀了一个贵妇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阿尔西诺伊还为腓力生了长子。我承认当时是我太情绪化了,很抱歉。」
奥林匹娅丝紧绷的情绪只放松了一点点,不过她依然做足了准备,绽开了更大的笑容,「桑德拉,我也有错,如果当初早点听你的,借着阿尔西诺伊和贝勒妮基连手陷害我这件事将阿尔西诺伊扳倒,也不会造成如今的悲剧。」她猜想自己的表现是相当自然,桑德拉并没有察觉任何异处。
「记住,不要再对你的敌人仁慈,这不是励志故事,敌人不会因为你的仁慈而受到感化。」桑德拉眼底闪过阴贽,但只是短短一瞬间。「不说这个了,」桑德拉将卷轴放到她面前,「这是妮刻的画作,我得先放在你这里,以免遭人非议,因为内容──反正也瞒不住你,你看了就知道原因了。」
奥林匹娅丝问:「是放在橱柜第二层的画作吗?」
「看来你还记得。」桑德拉意味不明的感叹了一声。
奥林匹娅丝不明所以,将卷轴摊开,卷轴是空白的,只是为了夹带更多的画作──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看到如此写实的画作。
画作中的主角都是一个少年,红色的短发、明亮的绿色眼眸,纤瘦、精致,没有这个时代刻意会去增加的肌肉线条,诚然少年裸.露出的手臂、小腿有着淡淡的肌肉曲线,其中透着稚嫩青涩,少年绝不是这个时代的审美观所会追求的力与美,但他年轻,尚有大好时光,即将成长为俊美如神祇的青年,画作中的他闭着眼站在草原、正对着瞇眼微笑、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在花田间亲吻与他容貌相似的少女的额头……这一幅幅画作显然有好几张不只是速写,还是趁着画中主人未注意时的偷窥之作,主角身旁的花草树木甚至是衣服、手脚笔触都略为潦草,但不变的是,那对双眼、头发刻画得如此细腻、生动,彷佛妮刻希波利斯在心底早已描绘过千百次。
最重要的是那个少年……
奥林匹娅丝不自觉的看痴了。
「……他就是亚历山卓吗?」
这个问句毫无意义,同样鲜艳的红发、同样明澈的绿色眼眸,妮刻希波利斯前段日子为她画的那一幅画中,刻画双眼的笔触是如出一辙──这个少年是真正的亚历山卓,奥林匹娅丝的亲生弟弟。
而妮刻希波利斯用无数张画作,默默的、羞涩的去描绘这样一位少年。
桑德拉无奈地发出几声笑,「青梅竹马,又是妮刻出生到现在第一个真正接触到的男性,妮刻怎能不动心?」
「……亚历山卓究竟是个怎么样呢人?」
「亚历山卓?」经过了长久的沉默,桑德拉摇了摇头,「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他美好的太不真实。如果你相信世上有堕如人间的神祇,那么他就是了。」
奥林匹娅丝将卷轴再度阖上,「妮刻之前告诉过我,橱柜第二层的所有画作与她一同火化。」
「是吗?但又有甚么用呢?妮刻终究得葬在埃格,终究得跟腓力葬在一起。」说到腓力,桑德拉语气尽是厌恶。
奥林匹娅丝忽然想到一个东西,「对了,」她把摆在梳妆台上众多盒子中的一个度起眼的木盒拿过来,打开,一个牛皮编织、挂坠是纯金质地的项链静静躺在盒子中,「这是奥妲塔给我的,说是亚历山卓的东西。」她原想让这样东西与妮刻葬在一起,却没想到桑德拉变了脸色。奥林匹娅丝不禁有些疑惑,「这是奥林匹娅丝的亲生弟弟的吧?」
桑德拉摆了摆手,「我不知道。」桑德拉嘴上这么说,但明显是不想再谈这件事。「你收起来还给奥妲塔吧。」
奥林匹娅丝只好将木盒暂且收到一边,转移话题,「这几幅画我先收着,过些时间再跟妮刻一起火化、葬了。」
「嗯。」桑德拉厌厌的应了一声。
奥林匹娅丝过了一会儿又想到了一个话题,「桑德拉,妮刻还跟我说件事,她放心不下你,她希望你跟在我身边或者跟着安提柯,你选哪一个?」实际上,奥林匹娅丝是希望桑德拉跟着安提柯的,不过一提起安提柯的名字桑德拉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想也不想的说:「我要跟着你,妮刻也让我照顾你,你一个人在王宫简直就像祭台上的羔羊,看看,连你的身边的欧律诺都能算计你,要是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奥林匹娅丝当然知道桑德拉出于好意,尽管依旧是这么强势──她过去并不介意身边有这么个强势、事事替她出主意、控制她行事的伙伴,她一直是没什么主见的,但这是仅限于彼此间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而桑德拉即将成为她的贴身侍女,干涉她的所有私事公事,甚至会有跟安提帕特间接接触的多次机会……
「桑德拉,你不应该这么轻易的下决定。」
桑德拉私下的性格是很难接受他人驳斥自己想法的,「你认为我没有考虑过!?」
「不,不是的。我只是希望你能跟安提柯私下好好聊过。」
「不需要!」
「桑德拉,妮刻为你想到了这两个出路,就是希望你日后幸福,我不想辜负她。」
「你的语气像是想将我推得远远的!」
奥林匹娅丝叹了口气,不知是自己之前没注意到还是妮刻的死激怒了桑德拉,桑德拉如今像只刺猬,「桑德拉,我向你保证,就让你跟安提柯私下聊聊,就一次,我无意控制你的想法,如果你与安提柯聊过之后依然想跟着我,那么我绝对欢迎你──说实在的,我身边有个人替我出主意我当然很乐意。」说谎,她分明是想要桑德拉跟着安提柯的。
她的承诺显然安抚了桑德拉,后者点点头,「我知道了,找时间我会跟他聊聊。」
※※※
妮刻希波利斯仅仅是腓力身边众多王后中的一个,她因难产而死,没有留下男性子嗣,更不受腓力宠爱,尤其她的出生还是马其顿如今的敌人色萨利费莱城的贵族小姐,在马其顿人眼中,如果妮刻希波利斯的表亲奥林匹娅丝不是深受腓力宠爱,恐怕妮刻希波利斯的葬礼会更加随便一点。
但纵使如此,有了前不久的欧律狄刻作对比,在桑德拉眼中,妮刻希波利斯的后事简直简陋的再不能简陋了。
奥林匹娅丝为了不让桑德拉难受,干脆一手揽去所有工作,有她坐镇,确实没什么人敢马虎,不过却使得奥妲塔看不下去了。
「奥林匹娅丝,我知道妮刻希波利斯是你的至亲,但你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你这样大肆操办葬礼,会让人说闲话的。」
果然,奥林匹娅丝当然也知道奥妲塔的难处:钱,马其顿国库空虚。前段日子桑德拉就跟她提过这件事了,不过这一回可不是她的问题,她确实有意识到这件事却不忍拒绝桑德拉。
转头再看站在角落的桑德拉,桑德拉低着头,不过不用猜测也知道对方根本不把奥妲塔的话当一回事。
奥林匹娅丝疲惫的揉了揉眉头,「奥妲塔,我──」
奥妲塔将她的犹豫误会作她的抗拒,「把这些事交给我吧,你肚子也渐渐大了,为自己孩子着想,该多休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看轻了妮刻希波利斯,这场葬礼规模虽然不比太后,但不会寒酸的。」
奥妲塔话不夸大也不会说全,一旦承诺不会寒酸奥林匹娅丝也放下了大半的担忧了,「好。」
不过顺了一个人,另一个人肯定又不满意了。奥妲塔一离开桑德拉就上前质问她:「你为甚么答应她?」
「桑德拉,奥妲塔的个性你应该比我清楚,她为人公正──」
「这种事与是否公正无关,妮刻待你这样好,她离开后你不应该多用点心吗?」
奥林匹娅丝心中的不耐烦又一次高涨,「桑德拉,你不是才承认自己之前太过情绪话,为何现在又犯了?拜托你冷静点。你认为妮刻真的会在意自己的葬礼有多盛大?有多少人前去哀悼?」
桑德拉瞪大眼,有那么一秒钟奥林匹娅丝以为对方完全失去了理智要冲着她腹部攻击,奥林匹娅丝忍不住退了一步,惹来对方的冷笑,「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冷血?你如果真的关心妮刻、如果是原先那位奥林匹娅丝──」
「对!我不是、我当然知道我不是!我本来就不是!」奥林匹娅丝大吼,但怒气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发泄了大半,她后退、瘫坐在床边,觉得手脚都有些发凉无力,「你……你出去,我现在怀了孕,情绪有些不稳,再这么说下去对彼此都不好。」
桑德拉刻意撞了下一边的木椅、让木椅发出刺耳的噪音,这才踏着重重的步伐离开。
桑德拉一离开,奥林匹娅丝倚在一边的床柱放任自己脑袋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腓力手搭在她腹部、带来的偏高的体温,她这才注意到对方进房。
腓力另一手揉了揉她的肩膀,「你用过午餐了吗?」
奥林匹娅丝撑起笑容,「吃了。」
「真是可惜,不过你愿意陪我吗?我吃饭时你就在旁边陪我聊天。」
腓力给出的选项一直是不容奥林匹娅丝拒绝的,不过她发觉自己今天实在很难打起精神应付对方,心中某个饱含恶意的念头不断告诉她:如果不是腓力取了这么多位妻子、四处留情,如今也不会弄成这种局面。当腓力兴致昂然的对她说着自己今早的工作内容时,她心不在焉的应和。
一直到腓力吃完饭,腓力开了个头,「我待会要去训练场,你要──」
奥林匹娅丝这次直接打断对方,「腓力,我很累了,想休息一下。」难得拒绝腓力让她有些尴尬,「原谅我,孕妇总是有一些麻烦的小问题。或许我晚点可以再去找你。」等我打理好心情。她在心中默默补充。
腓力愣了下,再露出笑容时有些不自然,「不、不用来找我──没事的,你多休息,需要请御医吗?」
「不用的。我真的只需要睡一觉。」实际上她完全没有嗜睡的问题,但她确实需要躺在床上好好让脑袋休息一下。
「我今晚会早点回来,你多注意身体。」他领着奥林匹娅丝,把她安顿在床上,又亲吻她覆盖在被子下微微隆起的肚子,「埃格斯,别让你的母亲太累。」
奥林匹娅丝静静地注视着腓力的举动,直到对方离开房间才闭上眼。
※※※
腓力实际上也没有更多工作,重新就增加了近两倍人数的伙友骑兵进行编制的真正主导者也是安提柯和帕曼纽、兰加罗斯等人,不过他依然全程参与。
「……我认为如果不是国王亲自领导,那么所有伙友骑兵就让一个近身护卫官代理国王全权管理,这在战场上会更好发挥……腓力,你觉得怎么样?」安提柯问。
腓力摆了摆手,「就这样吧,如果你们也没什么意见的话,这些问题实在没什么值得讨论太久。还有其他问题吗?」
安提柯耸了耸肩,「没什么,我们得等草地上的积雪融化,实际演练过才能知道有甚么需要修改的。」
「那么就先这样吧。」
安提柯问:「需要聊聊吗?」
帕曼纽叹了口气,「不介意我先离开吧。」而一边的安提帕特难得没有应和帕曼纽。
腓力咧开嘴摆脱了工作时严肃的气势,「帕曼纽,你难道不会碰上这些问题吗?跟自己的妻子?」接着又转头对安提柯说:「不管我怎么努力,奥林匹娅丝依然相当冷淡──我承认我前阵子过了段荒唐日子,不过我这阵子收敛不少,奥林匹娅丝依然……」
克雷塔斯大喊一声,从一边走了过来,还连带惹来更多人的注意,「甚么冷淡?腓力你刚才说了甚么?」
「该死的,腓力,你如果还想留点面子就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聊起这事。」帕曼纽翻了个白眼,「先出去吧,都先出去──克雷塔斯,你也是。」不管克雷塔斯的抱怨,帕曼纽不留情的将旁人一个一个驱走。
等到旁人都离开后,腓力问安提柯,「安提柯,你最懂得哄姑娘了,你有甚么方法?」
安提柯内心半真半假的叹息,他前些天才被桑德拉毫不留情地拒绝呢。「哄姑娘的方法可不能用在哄妻子上,你的王后跟你同床共枕这么久,你的性格她早摸透个七.八分了,这种短期方式恐怕不管用。」
腓力转头,「那么帕曼纽──」
帕曼纽唯恐不及,「别问我,问安提帕特吧。」
安提柯点头,「没错,安提帕特的妻子黏他黏得紧,该问问他是有甚么法子掳获小姑娘的心。」
往常安提帕特必然不肯理会的,哪知道他今天竟然开口了,「我的方法不适合你,腓力。」
「为甚么?」
「我一次只有一个妻子。」
难得听见安提帕特开玩笑,安提柯和帕曼纽有志一同的喷出一声笑。
腓力不服气的正想开口,孰料克雷塔斯又闯了进来。
面对在场众人质疑的目光,克雷塔斯耸了耸肩,「别赶我走,我有正事要告诉你们──喔,是腓力。刚从宫里传来的,我想你会想尽早知道。」不知怎的,克雷塔斯的神色间有着幸灾乐祸。
腓力有不大好的预感,「怎么了?」
克雷塔斯右边嘴角一弯,假笑,「恭喜你腓力,你又有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