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死了。」
奥林匹娅丝抿了抿嘴,她的直觉告诉她腓力想告诉她的第一件事绝对不是这一件。
不过既然腓力不说,她也不会主动询问。
话说回来,她便宜婆婆死了,她现在该有甚么反应?
说起来,腓力的老妈欧律狄刻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奥林匹娅丝觉得世界实在对这位欧律狄刻太不公平了,凭甚么奥林匹娅丝能够名留青史、电影还请安吉莉娜.朱丽这一著名好莱坞影星来演奥林匹娅丝、欧律狄刻太后却是要在书上找到她名字都难。
这终归于奥林匹娅丝有个强悍儿子啊。
至于欧律狄刻,光从她名字就知道身分不凡。在马其顿,只有王室女性可以拥有这个名字,而身为林凯斯提斯家族前任领导者席拉斯之女,欧律狄刻用上这个名字自然名副其实。
欧律狄刻因为政治联姻嫁给了腓力的父亲阿明塔斯,分别为阿明塔斯生下了三个儿子:亚历山大、佩尔狄卡斯、腓力,另还有个女儿欧律诺墨。但实际上欧律狄刻早跟另一位年轻贵族托勒密好上了,为了让两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欧律狄刻甚至安排自己女儿嫁给托勒密、毒死自己丈夫阿明塔斯。
阿明塔斯死后,大儿子亚历山大继位了,却因为一次机会霸占了色萨利土地不归还惹到了底比斯,底比斯不只要求亚历山大交出五十名人质,还扶植了托勒密上位瓜分腓力大哥的王权。
托勒密早就属意摄政王这个位置很久了,偏偏安提帕特的爸爸、爷爷、曾祖父在这个位子坐得相当稳,他们从那位号称「希腊之友」的亚历山大(一世)王开始,简直成了家族事业了。因此托勒密为了将这原来的摄政王踢下位,加之有太后、底比斯撑腰,他想了非常粗暴的方法──直接将安提帕特的父亲连同两名兄长一起杀害,当时还在美敦尼城的安提帕特幸免于难,在他母亲的提醒及腓力的协助下安提帕特逃到了摩罗西亚,更因着腓力与摩罗西亚国王的交情,后者提供了他庇护之所,也就造就了日后奥林匹娅丝与安提帕特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干系。
托勒密成为摄政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腓力这个被他视为相当危险的家伙丢得远远的,因此腓力成为了不二人选,连同腓力在内的五十名少年就这么被送到了底比斯沦为人质,不过托勒密怎么也料想不到当初这五十个孩子最后会抱成一团,最后成为了腓力忠实有力的后盾。而在那个时候,托勒密只想着迎娶腓力的老妈欧律狄刻,两人风风光光的办了场婚礼,然后在婚礼现场觉得老爸戴绿帽自己也丢脸的腓力的大哥亚历山大派了刺客但暗杀失败,因此隔几天的庆典上托勒密就投桃报李的杀了自己继子兼国王,亚历山大这苦逼少年为期不到一年的统治生涯就此结束,他体弱多病的二弟佩尔狄卡斯被托勒密硬压着上阵,继位为王。
但托勒密显然小看了佩尔狄卡斯,在他作为摄政王、娶了国王老妈,人生看似顺遂和美时,佩尔狄卡斯隐忍不发,依然在这个嚣张的摄政王面前表现怯弱,还迎娶了托勒密远亲的一位姑娘为妻、生下阿明塔斯──直到三年后的一个庆典,佩尔狄卡斯跟腓力两兄弟里应外合,杀死了托勒密派系势力,典型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但这时候两兄弟的母亲欧律狄刻的存在就尴尬了,这个人不只是他们的母亲,还杀了他们的父亲、间接害死了他们的姊姊和兄长──佩尔狄卡斯和腓力在位时都实行了同样的策略:将他们的母亲软禁在了王宫近处的一间住宅,虽然没有剥夺太后的名号,但欧律狄刻就此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如此,就这么个奇葩母亲,奥林匹娅丝实在不知道是要大笑三声说恭喜还是假哭三声说节哀。
话说回来,她上次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呛了自家婆婆,她有理由怀疑欧律狄刻这一回是因为听说她儿子又背着儿媳妇外遇、情绪一个激动血压太高挂点的。
「……」
奥林匹娅丝这长时间的脑内活动造就的结果就是她盯着腓力许久不发一语,不知道的人以为欧律狄刻的死带给了她多大的震撼──其实她连对方的脸都没见过,她是听说太后改嫁,但要不是前段日子席拉斯在议会中将她当标靶让她怒呛对方一下、继而又向桑德拉打听起这件事,她原先根本也不知道这位传奇女性的事。
好在那位腓力一出现就喜欢来卧房晃的小侍女再度出场──奥林匹娅丝赶紧指挥对方,「欧律诺,你还愣在这做甚么。快替腓力洗脚。」这里的人习惯穿凉鞋甚至不穿鞋,因此接待客人时其中一道程序是让人服侍客人洗脚,回家休息时也是如此。
虽然奥林匹娅丝觉得对方可能更想要服侍腓力洗澡,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因此只见欧律诺双眼发光、一副路上捡到中奖彩票般飘飘然的就出了房间准备干净的水和布了。
看来腓力没发觉任何不对劲,坐在床边等着侍女服务,奥林匹娅丝这时候总算酝酿出一句她自认为比较不这么危险的话,「你也不要想这么多了,快休息吧。」想了想,还是伸手拍了下腓力的肩膀,相当友好、哥儿们的那一种。她承认前些日子知道腓力背着她继续勾搭其他姑娘们让她很受伤,连续好几个夜晚宁可做个鸵鸟欺骗自己也不愿去听旁人的流言,毕竟她心灵上的「第一次」奉献给了这个男人,而对方在讨好她确实也相当有一套……但最后她依旧看开了。
原来那位奥林匹娅丝挂着这副逆天皮囊都可以让腓力四处偷吃了,换了她情况就会不一样吗?
那些「好特别」、「独一无二」、「只要你不要别人」一类的言词一千一万个男人都会说,能做到恐怕不到一个,她又不是玛莉苏,没有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场,而且严格说起来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就是一匹马都很特别好不好,日后的罗马皇帝中还有一位娶马为妻呢,凭甚么她就可以认为自己能改掉一个花花公子的本性?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啊。
所以,桑德拉给她的两条路中她选第二项,让腓力自由自在的充实后宫,至于和她,就朝战友关系发展吧。
腓力抓住了她的手,笑声中有着惊讶和松一口气的洒脱,「很高兴你没有因为仇恨而失去了理智,我为我母亲曾经带给你的伤害感到抱歉。」
腓力说的是上一回趁着席拉斯带兵围住王宫时,贝勒妮基掳走她试图侮辱她的事,如果不是欧律狄刻从中推波助澜,贝勒妮基的计划也不会如此顺遂。
但就像她刚才说的,主谋者贝勒妮基她不认识,欧律狄刻她更是连一面都没见过,在恐惧不安过后,她讨厌这两个女人,但欧律狄刻一个太后失去了尊严,从被软禁在一栋宅子到了被软禁在房间不得出来;贝勒妮基则干脆在自己丈夫的授意下连命都没了,她继续沉浸在负面情绪之中有何用?
「没什么,都过去了。」她摇摇头。其实她隐约知道腓力想要藉由这件事转而探究到她是不是真的被污.奸,但她实在不想就此深入讨论,干脆装傻、被抓住的那只手轻而易举地从腓力手中挣脱。「我要睡了。」
结果腓力竟然身子一歪、头就倒在她大腿上。
「……」这个人实在有够奇怪,都把到手了还对她卖萌做甚么?
不过事实证明是她心怀恶意了,腓力是真正为自己母亲的死感到矛盾与挣扎,「……奥林匹娅丝,她杀了我姊姊,杀了自己的女儿,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姊姊将我床底下后,她和托勒密闯进了姊姊的房间──」腓力闭上了眼,让自己的情绪不至于过分显露出来,「但她又是我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我要如何恨她?」
兴致匆匆端着水盆的欧律诺走进房,见了两人这般互动,眼底瞬间闪过悲伤。
卧草,为甚么欧律诺这一脸显得她现在是跟腓力偷.情的那一个?
奥林匹娅丝无奈的拍了拍腓力的头,她记得安提帕特前些日子在酒会上就是这么对待自己妻子的。
「那就不要恨她,她已经死了,恨一个死人有何意义?」
她怀疑自己不只要做个战友,还要做个奶妈了。
※※※
欧律狄刻虽然身败名裂,但依然嫁入阿基德家族,生养阿基德王室子女,三个儿子都坐过马其顿王位,因此她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的,按照桑德拉的说法,就跟欧律狄刻当时与自己的面首托勒密的婚礼一样风光。
「……等等,你当时还在色萨利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安提柯告诉你的?」
桑德拉心虚的抿了抿嘴不说话。过一会,总算想到了反击她的理由,眼睛一亮,「听说某人又跟腓力复合了?」
像个儿子一样躺大腿求安慰叫复合了?
她真怀疑自己以后要不要干脆来给腓力喂奶算了。
奥林匹娅丝此刻浑身上下是黑裙装、黑外套,孕肚在松垮的衣服遮盖下根本看不出来,她右手、颈部配戴简单的金手饰,头发披散没有如往常扎出繁华的发辫盘在脑后──非常合宜的装束。
待会她就要与各个认识不认识的王室成员一同参与欧律狄刻的火葬仪式,火葬、骨灰放入金制骨灰坛后,依照规矩会送回马其顿旧都埃格的帝王谷,与阿明塔斯合葬──这实在有些讽刺。而因着这场葬礼的程度堪称「盛大」,她、腓力等与欧律狄刻关系算是「至亲」的王室成员都要跟随仪队到达埃格。
奥林匹娅丝说:「你上次要我考虑的关于要留住腓力还是任他风流的问题我已经有了选择,我选第二个。我实在做不到明知道他在外勾搭却还能装作一无所知、恩爱如昔的模样,我也做不到像奥林匹娅丝一样的报复举动,要知道,人都是在沉默中变态的,腓力就算刚结婚这几年可以忍受自己妻子给他编各式各样的新绿帽,但总有一天会闹翻──」她后半段声音压得更低了:「你知道历史上为甚么马其顿的腓力的名声依附在儿子亚历山大之下吗?因为他死了,刚统一希腊还没能对波斯发动攻击时就被刺杀了,而凶手很可能就是奥林匹娅丝。」
桑德拉瞪大眼,饶富兴趣的盯着她,「喔,又一个被刺杀的阿基德成员。」
奥林匹娅丝无视了桑德拉的调侃,「夫妻失和至此,是我绝对不想见到的。如果我手上染有自己丈夫的鲜血,我该拿甚么脸去面对亚历山大、克丽雅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桑德拉忽然爆笑,「亲爱的,我拿我这条命来保证,就凭你这胆量,就算你恨极了腓力,也绝对不会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