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释然

    侍女弯着身子服侍男主人洗脚,年轻的女主人则撩起裙摆以极度不雅的姿势站在床铺上,但在男主人的纵容下无人敢出声质疑。

    「好了没啊?」女主人不耐烦地对侍女说:「你真是有够慢。」

    安提帕特温和的示意侍女,侍女意会,赶忙端着水盆离开,他自己则拿着一边的布块擦拭着脚。同时间,他的妻子,阿狄亚跳下床小跑步过来,笑嘻嘻地拉着他上床,眼底有着经历人事的娇媚之态,纯粹而不加掩饰的、正向自己丈夫展示着自己的欲.望。

    安提帕特是个身体发展健全的男人,不可能不对阿狄亚产生念想,但他依然按住了阿狄亚胡乱摸索的两只手──阿狄亚兴致受阻,顿时瞪眼,安提帕特用脸上的微笑安抚对方,缓声说:「你不解开发辫的话待会躺着会不舒服的。」

    阿狄亚随手往自己后脑杓摸,讪然,她方才满心期待丈夫回家,只顾着把自己贴身侍女赶出房间,完全忘了这事。

    安提帕特拍了拍少女的手背,「来吧,我帮你。」

    阿狄亚一听、满心欢喜的背对着安提帕特,让她的丈夫为她服务。

    安提帕特小心翼翼的拆下阿狄亚头上的金制橄榄叶头饰,阿狄亚又耐不住寂寞了,叽叽喳喳的对自己丈夫说个没完,内容依然是衣服、珠宝、新家的任何一点琐事──安提帕特不由得有些恍然。

    迎娶阿狄亚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但阿狄亚的性格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当母亲不断劝说他续弦,向他介绍起各个家的适婚女孩时,他以为这些女孩儿与他第一任妻子的性格相若,安静、温柔、端庄……符合母亲心目中的大家闺秀形象,安提帕特知道母亲也是比较喜欢这一类型的女孩的──他父亲以及两个哥哥的死,随后是他被迫流亡于摩罗西亚……这一连串的危难改变了他的母亲,母亲变的强势而极有主见,如此一来,母亲希望他的妻子是不多话、缺乏主见又知礼而内向的,这让母亲可以掌握、操控他的妻子。

    然而这一次的情形全然相反,他年幼的妻子没有强而有力的家世背景、丰厚的嫁妆,性格更不为母亲所喜。阿狄亚实际上是父亲故交阿赛克斯的养女、远亲,因为家境贫苦不得不将阿狄亚托付在阿赛克斯的家中与阿赛克斯的五个女儿同住,母亲时常提起那五个女孩,显然对他们的仪态性格相当满意,安提帕特一个男人对于未婚女孩的事不上心,多是听了就忘,自然也不知道阿狄亚性格热情外放、稚气、实则为阿赛克斯养女等事,一直到婚约定下,远远见过几次,接着成了婚、有了更亲密的交流,他这才意识到:母亲是对他让了步、对他无疾而终的一段婚约的补偿。

    他知晓了母亲的用意,却不代表他认同。

    他深知自己不会爱自己的妻子,但妻子不只是苍白的一个称谓,是经过仪式将两个人生活紧紧牵连的一对,他需要敬她护她──而不是当他将自己妻子压在床上交.欢时,只为了将对方投射成另一个女人形象的发泄。

    但事已既成,他只能如此接受。

    阿狄亚甩了甩披散着的头发,高兴的转过身环住安提帕特的脖子,毫无羞涩之情的亲吻丈夫的下颔而后是嘴唇,试探、邀约──又是如此直白,热情的就像他心心念念的女孩。

    阿狄亚过于贴近的面孔淡出了他的视线,恍惚之间他以为、又或者他放任自己念想所刻意造成自己的错觉:希娜的双手扶着他的脸颊、坐在他的大腿上向他索吻,他们交错的鼻息,希娜淌下的悲伤的泪水沾到了他的脸、脖子,手指掌心淡淡的纹路刺激着他脸颊的触觉……

    安提帕特深吸一口气,将少女紧揽在怀中加深彼此的亲吻……

    ※※※

    阿狄亚清醒时安提帕特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系着鞋带。

    「你怎么不叫我起床!」阿狄亚又气又恼的大喊。她希望自己清醒时安提帕特能躺在她的身边,就像他们新婚之夜后的第二日清晨,赤.裸着身子紧紧相拥、亲吻……最后再一次拥有彼此。她迷恋这种感觉,打从新婚之夜的第一次后她就彻底沉沦在这奇妙的深入与满足中了,但她的丈夫总是在忙,总是不把这个家当作自己休憩的地点,她期待了许久,昨晚心心念念迎来了安提帕特与她同床共枕的第三次,却是在隔一日清晨再度得到了失落。

    安提帕特揉着妻子的头发,「你该多休息──」

    阿狄亚推开丈夫的手,「你又要出门了,是吧?」

    「是的──」

    「是去找那个奥林匹娅丝吗?」

    安提帕特经过短暂犹豫,点头。

    「所以传言都是真的,你爱她!」阿狄亚受伤的大叫,「你爱着奥林匹娅丝,对不对?」

    我爱着波吕希娜。安提帕特在心中说着他无数说过的内心独白。

    但奥林匹娅丝──他爱她吗?

    安提帕特的迟疑落在了阿狄亚的眼里成了最好的答复,她泫然欲泣,「她不会是你的……她不是……」安提帕特将妻子揽在怀中,后者像是溺水一样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服不放。他不想对自己的妻子说谎,同样的,如果腓力问他是否喜欢波吕希娜,他会毫不犹豫的点头说是──但……奥林匹娅丝?他爱着奥林匹娅丝吗?

    安提帕特压抑住内心的荒诞与诡异,回神轻言安抚自己的妻子。

    ……

    阿狄亚终归不是波吕希娜,一旦波吕希娜闹起脾气,那么各种大型家具、侍从将遭殃──那是一种全然真实的傲气与骄纵,不是阿狄亚这种出生中下、毫无依仗的女孩能够后天演译的,她有的只有相似的不修边幅及天真,不过这分性质已经相当难得,安提帕特的母亲当初看中的就是这几点,因而忍受了阿狄亚的土气,在众多女孩中挑选上她的原因。

    「安提帕特对你可好?」

    当阿狄亚私下与安提帕特的母亲相处时全然没有平时表现出的娇蛮,她低下头中规中矩地说:「很好,」尽可能照着寄宿家庭当时虽安排给她的教养嬷嬷所说的,以一个相对慢速、令她昏昏欲睡速度顿了一下,说:「但他有些忙碌,没办法陪在我身边……」

    「他是腓力最信任的臣子,他自然忙碌。」实际上,阿狄亚再怎么努力、低眉顺目,放在她的婆婆眼中依然是相当不讨喜的卑微、庸俗气质,不过只要她儿子肯娶妻生子,她也就认了,她与第二任丈夫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都成了安提帕特的养女,但她年纪不小、自知自己不大可能在生养了,男性子嗣便成了当务之急。「照着我的方法,安提帕特从来不曾为难你吧。」她甚至准许自己的媳妇在外疯疯癫癫、丢人现眼,只为了让安提帕特对自己第二任的妻子能够有更多的喜爱。

    阿狄亚发自真心的点头,心中则是大惑不解。

    当安提帕特的婚事落在她身上而非身分更高贵的五个表姊妹身上时,她惊讶又不安,一方面享受表姊妹们羡慕忌妒的眼神,一方面又觉得不真实──那可是一位显贵、腓力国王的亲信、王室成员……而从帘幕之外偷偷看了自己未来丈夫一眼,见了他英俊的面孔、挺拔的身姿,内心的矛盾更是极度的叫嚣。

    教养嬷嬷说,她未来的丈夫住在毗邻王宫的豪宅,家财万贯,在安菲波利斯拥有一座银矿山,数不清的房产……这些她都不懂,但她清楚记得嬷嬷不断指证她的站姿坐姿,不可跑跳,不可大声说话,必须学会刺绣、阅读──她艰困的迎来无数课程,而这一切尚未步入轨道,就被安提帕特的母亲打断了。

    对方要求马上准备婚礼,不需要太多嫁妆只需要她的父母同意──她的父母老早就乐不可支地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砸在她身上的好运。除此之外,她更不用维持一位妇女应有的礼数,她可以生气、大声吼叫、可以奔跑与大笑……就像她小时候在家乡的花田那样无拘无束,她想做甚么就做甚么,全凭她的欲.望与想法──阿狄亚迟疑又心动的照做,而后令她不敢置信却又真实发生的是,她的行为没有遭致丈夫的厌恶,她从安提帕特身上只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温柔与照护。

    她清楚记得家乡娜些喝醉了酒会毒打妻子的男人,或者是妻妾成群又不住地想要在外寻欢作乐的男人。

    阿狄亚在心中叹了口气──仅仅是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罢了,又何妨?

    ※※※

    当安提帕特把戒指放到奥林匹娅丝面前的桌子上时,奥林匹娅丝没有拒绝,拿起,静静地打量这枚被岁月磨蚀的面目全非的魔罗西亚之戒,「谢谢你,看来你已经听说了。你是对的,戒指不应该交到阿利巴斯者腓力手上。」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碧绿明彻的眼眸依旧动人,但──

    这不该是波吕希娜,他的波吕希娜会如同火焰灼目,如同火焰一般令人着迷又充满危险,既燃烧身边的人,也燃烧着自己。

    他知道的。

    他一直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视线忽然被光线照射到的光彩攫住,他注意到了戒指,奥林匹娅丝左手无名指上的那一只做工朴质的红宝石戒指──那是他送给波吕希娜的,从他身无分文在摩罗西亚、一点一点积累了三年后为数不多的财富买下的,不管是对于摩罗西亚的公主亦或者昔日未曾遭遇巨变、流亡的他来说,这一点金钱不屑一顾,但却是他当时倾尽所有能给予的赠礼,一个离别的礼物,一个真正靠着他双手所挣讨、买来的礼物。在篡位者托勒密(1)死后、获得实权的佩尔狄卡斯解除了他莫须有的罪令后,他满心以为少女的身影即将深藏在他的心中,他们不再拥有交集……

    那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压抑在内心中最深藏的念想。

    对于波吕希娜来说,这样的一枚戒指太过廉价、太过渺小,他猜想所有人、包括波吕希娜在内,会单纯地将这样一枚戒指视为他送给一位自小看照到大的女孩的小礼物,波吕希娜甚至会将之遗忘在自己满山满谷、那些更为昂贵的礼物之中。

    安提帕特收回自己望着奥林匹娅丝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的目光,尽可能压抑住心中的悸动,但嘴角已然露出了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许久不曾对奥林匹娅丝展示的温柔笑靥。

    良久,他开口,说出自己无数个日子、从与阿狄亚订下婚约后便心心念念一直想说的话:「……希娜,我结婚了──你已经长大了,有亚历山大、有克丽雅……」短暂的迟疑之后,安提帕特释然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所以请你答应我,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

    对坐的女人身子一颤、瞪大眼,眼底闪烁着茫然不解,但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秉弃一空──她最后勾起唇角笑了,有着莫名的洒脱。

    那笑容一瞬间与花田之中翩翩起舞后回眸一笑的女孩交织在一起,一点一点的注入了他的心坎,他忽然有些分不清虚实,分不清自己的心了。

    女人的双眼瞇成了两道新月,「波吕希娜答应你。」

    ……

    室内,奥林匹娅丝静静的望着对坐的安提帕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安提帕特嘴上说着要波吕希娜好好照顾自己──他这番话在旁人听来或许看似一个叮咛,但奥林匹娅丝相当清楚:他是在向波吕希娜道别,向那一个不复存在的女人道别。

    至于她奥林匹娅丝呢?

    安提帕特那一番话不言而喻,没有因为她这个冒牌货而对她心怀怨恨甚至失去理智想杀了她──他认可了她的存在。

    不知怎地,奥林匹娅丝想起前些天桑德拉对她大肆吐槽腓力时提过的关于安提帕特的话,一时有些想发笑。

    忽然,半开的窗户吹入了尚带有寒凉之气的风。

    奥林匹娅丝起身将窗户掩上,似乎隐约看见了庭院树丛有道身影──再仔细看,应该是她眼花了,甚么都没有。

    ……

    安提帕特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

    而直到夜里、奥林匹娅丝就寝之际,腓力到了她的房间,脸色难得的正经。

    奥林匹娅丝从床上坐起身,大惑不解,「怎么了?」

    腓力沉默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我母亲死了。」

    (1)這位托勒密介紹過很多次,該不用再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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