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到处打仗还是可以理解的。
据说前两年打得最多的是东边儿沿海。
没想到,这次居然想不开,要去招惹西边儿。
我想到那位被我阴差阳错地放出去的混血儿,突然打了个激灵。
骗子狱友显然想到了跟我一样的事情,拍了拍手,侧头看向我:“你猜,他们若是发现带走的东西是假的,他们会怎么做?”
以那几个见人就要砍的暴脾气手下的一贯作风,估计会立马冲回来砍了我吧……
我在暖和的大衣里缩了缩,讪讪道:“不知道。”
骗子狱友淡漠一笑:“幽灵之花在西戎的传说里有着特殊的意义,据说此花的实物常开于黄泉路上,是来自异界的接引,能让往生之人想起从前的记忆。”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朵被混血儿抢走,却实际上被他藏起来的花。
怪不得,在看到我拿着那朵花的时候,混血儿一口咬定,那朵花代表的意思是接引。
可是这个传说听着有点儿耳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说过而已。
我正在苦思冥想到底在哪听过这个传说,就听骗子狱友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纯属西戎人的误解,他们以为这东西能令人死而复生。”他笑着说,神色混杂了嘲讽与轻蔑,“传闻西戎王得了一种怪病,不出几年就会病发而亡,无药可医。只不过,他倒是愿意等死,不晓得谁对西戎王说了什么,让他知晓了中原幽灵之花的传说,居然真的派人来大昱寻找……”
听到“死而复生”几个字,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微妙,忍不住插嘴:“那……这个传说是真的吗?”
骗子狱友看着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呢?……谢南歌,如果有人告诉你,天是蓝的,草是绿的;可是你如今在凛冬的漠北,亲眼所见,天是灰的,草是黄的,你能义正严辞的反驳道那人说的不对吗?同样的,以你眼见之景,你又能无所愧疚的说他说的都对吗?”
我竟然无法反驳,只能说:“……你说的真有道理。”
他回过头去,一脸的高深莫测:“所以,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呢。”
我歪着头去看他的表情,叹了口气。
“所以,这个传说在特定情况下是真的。”
这回轮到骗子狱友愣了愣。
我知道我猜对了。
骗子狱友这人看着年纪不大,性格方面倒是一直很淡定也很自负。
他不是一个很多废话的人,之前跟我似是而非地侃侃而谈,只不过是想把我的思维绕到别的地方去,此时被我毫不留情的直接道破了事实根本,肯定会觉得意外。
如果他在现代混过就会知道,当一个人问“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的时候“,已经把这个问题回答完了。
以问代问表肯定。
语言我一直学的还不错。
松木在火焰里燃烧,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我有些得意地挑挑眉:“想蒙我你还嫩点儿。”
骗子狱友怔愣的表情立刻变成了“就凭你”的赤/裸/裸嘲讽。
我懒得和他计较,把皮裘围得更紧。
“死是真的,生也是真的。”骗子狱友突然轻轻道,那声音轻的像自言自语,“可死而复生是假的。”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刻去看他。
他的表情一丁点儿变化都没有,手在炉火前反复着取暖,火光在他的眼睛里无声的跳跃,整个人异常平静,好像刚才说话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我用肩膀撞撞他:“喂,你在说什么?”
他挑眉:“不是挺聪明吗?自己猜。”
我一脸黑线。
这人啊,一旦傲娇起来可真是让人糟心。
看着他的表情,他大概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我了,我只能撇撇嘴转换话题。
“你去镇上还打听到别的了么?”我问,“除了打仗,没有其他的动静了?”
他伸手去拿矮桌上的铜水壶,试了试温度,想必已经凉透了,只得把壶放在炉火上烧着水。
“还有就是不太重要的。”他说,表情淡淡,“开春后,地方要选送秀女进宫,再过一年皇上就要立后选妃。”
听说有八卦,我立刻来了精神,推推他:“哦?快说。”
骗子狱友被我推的不耐烦:“有什么好说的,亲贵、权臣、封疆大吏,总归逃不过这几家去,各大世家轮流往宫里送女儿,只要不太丑,皇上都会收。为人君者,一言一行都要服从江山社稷。”
我想了想,确实有道理,可我就是想娱乐娱乐。
京城我叫得出名号的世家也不多,只记得病秧子家姓楼,还有一个镇北王府。
我说:“那楼家有没有送闺女进宫?”
骗子狱友想了想:“楼家嫡出的三小姐今年十八,正是好年纪,不过楼太妃早年有过与太后不睦的传言,此女入宫,封不了太高的品级。”
我点头表示理解。
皇家的家长里短儿不比普通人家少,普通人家这是矫情,同样的情节放在皇家那就叫宫斗,随便演演就是一场大戏。
我想了想,又说:“不是说皇上有个心上人吗?这位要是进宫能封个高点儿的品级不?”
骗子狱友瞥我一眼。
我被他看的莫名其妙。
他见我也许真的不知情,才凉凉道:“那位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早就内定好的皇后。”
我果然有点儿震惊。
这剧本不太对。
按照正常套路,跟皇帝闹小情绪闹的死去活来的,都是风流天子不知在哪惹的桃花债,正经皇后妃子们都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深明大义,每一个后宫的女人单独拎出来,都能去角逐影后。
那简直就是玛丽苏一般不得不说的狗血现实主义荒诞剧。
而且,在这个套路下,亲妈安排好的婚姻,皇上一般不都是不乐意的么?
看看顺治帝,连着娶了两个母亲家族里出来的皇后,最后还不是就喜欢一个董鄂妃,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
同样是情圣,怎么到当今皇上这儿,就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真是的,你爱你正儿八经的原配也要受阻碍么?
皇上,您的情路还真坎坷。
骗子狱友对我的震惊显然瞧不上眼:“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还是觉得不合理:“皇上为了这位要死要活,心情大起大落,这不是有违帝王之道么?太后也不管?”
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皇上什么时候要死要活了?”
我吞了吞口水,把当初进城时候听来的八卦以及流放之前狱卒的嚼舌头说了一遍。
骗子狱友皱了皱眉:“这些传言,你亲眼所见了?”
我一怔:“那倒没有。”
骗子狱友一脸理所当然:“这就是了,皇上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无能,镇国公家这位未来的皇后也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你以后会知道。”
我又愣了愣,觉得哪里不太对。
骗子狱友看看我:“怎么了?”
我心念一转,说:“你为什么对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情况了解的这么透彻?”
他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才想起来问我的身份,你是不是太迟钝了点儿。”
被他如此坦荡的直接戳破了目的与怀疑,我有点挂不住脸,恼怒道:“就好像我问了你一定会告诉我一样。”
他看着我,半晌才道:“也是。”
……
我简直要被他噎死。
他倒是气定神闲:“急什么,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身份,有了的话,我会告诉你。”
……你当身份是怀孕吗,说有就能有的。
跟他抬杠注定也没有什么结果。
然而,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他给我讲过那个参杂了狼与狐狸的故事。
如果他就是那只狐狸窝里长大的狼,夹缝求生,我能想象到其中的不容易。
独在异世,不知道可以相信谁,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只有自己是个突兀的来客……
这种感觉,我比他懂。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古怪,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想说什么?”
我不知怎么表达。
这种感觉既不是同情,又不是感同身受。
最终我只能一脸真诚:“我有什么可以帮你?”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笑了:“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帮你的机会比你来帮我的机会大多了。”
我有点儿生气,却无可奈何地承认他说的确实没错。
监狱之中,流放之路,逃亡之旅,如果不是有他一路,哪一桩我估计都坚持不下去。
我泄了气,嘟囔道:“不要拉倒,我也省心。”
谁知还是被他听到了,笑的眼睛都弯了。
“南歌,谢谢你。”他说,“虽然你现在比较没用,但是我相信你会有成长之时。”
……这种想抽死他的感觉一定不是错觉。
我开始后悔刚才突然冒出的真诚与傻气。
喵的,相信一个曾经骗子,真是枉费我天天管他叫骗子。
怪不得现代社会,大家都在呼吁,多一点儿真诚,少一点儿套路。
现代人诚不欺我。
我一裹皮裘,准备挪到炉火那边去,离这个骗子远一点。
没想到刚动了一下,就被他一把抓住跌坐在了原地。
我一怒,正要喊,却被他一把捂住了嘴,所有声音都压回了腹腔里。
“别动。”他低声道。
我一僵,瞬间的寂静里,就听外面原本簌簌的雪落声中,突然传来了越来越近的马蹄踏雪之声与骏马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