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骗子狱友彻底活了过来。
虽然还没有恢复到毫发无伤的水平,但是日常活动总算不是大问题。
看到他一点一点好起来,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知道师父究竟给了我什么灵丹妙药,我决定等我找到他的时候,好好把这件事情问个清楚。
在骗子狱友养伤的这段时间,我跟他说了那些关于殷九九和睿王的猜测。
他闻言,表情复杂地看了我许久。
我被他看的发毛,撇撇嘴,心想不说就不说。
谁知,他反而非常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从前,有一只狼,幼年时候与狼群走失,被狐狸捡到,叼回了狐狸窝去。
狼在狐狸窝里长大,因为强壮,所以享受了些他自认为很正常的特殊待遇,可它却不知道自己是一只狼,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只狐狸。
狐狸们表面上与狼和平共处甚至关照有加,背地里,却一直觉得狼没有狐狸的狡猾聪明,却因为畏惧狼的本性而不敢明言,只能暗中谋划,让狼远离狐狸窝的中心。
后来,幼狼长大了。
他原本所在的狼群里发生了一些更替,这才想起曾经丢失的幼狼,有的狼想要把丢失的狼重新召回狼群,有的狼想通过丢失的狼牵制别的狼,还有的狼在伺机观察,甚至想要通过丢失的狼去控制狐狸……
他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谢南歌,如果此时有人告诉那只幼狼,他不是一只狐狸,而是一只狼,然而狼群和狐狸窝里,都没有他的位置,他该怎么办?他该选择做一只受制于人的狼,还是该继续做一只自欺欺人的狐狸?”
我被他这突然之间的问题问的愣住了。
虽然他这动物世界的故事有点儿绕,但是我听懂了。
他说的这个,跟狼和狐狸恐怕都没有什么关系。
动物们真是躺着也中枪……
我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看他。
骗子狱友一向挺云淡风轻的,此时眼中的神色却突然有些茫然,他眼中的光影明暗不定,看着我的神情,前所未有的真实。
这人从一见面就逗我,一句话就能整的我怀疑人生,而现在,鬼门关上走一遭,难得说句实话,还真让人有点儿受不住。
虽然他这实话说的也够矫情,借物喻人借古讽今的,一肚子弯弯绕,但好歹不算避讳。
我是个蛮好为人师的人,上辈子开始就知心姐姐附身,常年热情开解一众小姐妹的家庭纠纷青春期迷茫或者感情问题。
此刻,我决定对骗子狱友也开启这项服务。
“其实这也挺好解决的。”我笑笑,“这个世界原本没有非白即黑一说,毕竟,灰色的存在很直观也很真实。”
他皱了皱眉。
我不理,继续说。
“别管什么狐狸窝里长大的狼,还是狼窝里长大的狐狸,你可能觉得两边儿都没有他的位置,但是换个角度来说,其实两边也都可以是他的领地。”我耸耸肩,微笑着看他,“他可以利用狐狸的畏惧继续凌驾于狐狸之上,用他在狐狸窝里学到的计谋在狼群里将计就计。是狐狸是狼本来就不是什么问题,你也说了,他长大了,在选择狼或者狐狸之外,他也可以选择做一个独立的个体。”
这回轮到他愣了一愣。
他这样的反应让我有点儿得意,面对他的怔愣,我挑眉一笑,如果我有尾巴,估计还要摇一摇。
看他之前那迷茫的神情,我觉得,他八成在说自己。
重生到古代解决迷茫青少年的人生理想什么的,这个人物设定也蛮赞的。
我还沉浸在担当人生导师的美好幻想里,被我拯救的青少年这会儿却已经脱离了自我悲悯与自我感觉良好的中二时期。
他看我的眼神顷刻之间从“说的有道理”变成了“妈哒智障”。
我被他看的扁了扁嘴。
他哼笑一声:“谢南歌。”
我白他一眼:“干嘛?”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傻。”他说,“说你聪明,你做的事经常透着蠢;可是说你傻,你偶尔说两句,却又意想不到的精明。”
我一脸不乐意,这小子被我救了不知感激也就算了,最近嘲讽我的力度居然变本加厉。
我哼哼唧唧地从鼻孔里出气:“难得糊涂懂不懂!明白不难,糊涂也不难,难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浅笑一声。
“我同意。”他说,“但是我觉得你是真糊涂。”
我大怒,从地上捡了块碎石头朝他扔了过去,却被他轻轻松松躲开了。
我站起来,屁股对着他,坐到牢房的另一个角落去了。
他竟然在我身后笑出了声。
我白眼翻得可以挑房盖儿,越想越来气,打定主意不再理他。
谁知,他在我身后突然道。
“我们也许该出去了。”
我僵了一僵。
喵的!
在这时候诱惑我。
不行!
我可不是什么意志力坚定的人……
果然这一点也被他猜到了。
他好整以暇地说:“你不想知道我们要怎么出去么?”
我特喵的还真就想知道。
我忍了又忍。
没忍住……
气哼哼地转过头:“说啊!怎么出去!”
他又笑了:“这么不耐烦,看来你不太想知道。”
……要不是我浪费了一粒儿仙丹才把他救活,我真想现在就戳死他。
我努力说服自己,看在药的份儿上,看在他重伤初愈的份儿上,不跟他计较。
我压抑着快要爆炸的怒气,让自己的声音变的心平气和:“我们怎么出去?”
他耸耸肩:“当然是等他们放我们出去。”
……
我觉得他脑子可能不清醒。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什么都不肯再说了,带着一脸欠抽的高深莫测闭目养神去了。
我在心里反复问候了他祖宗八十八代,气愤的把监狱里的小强一只只踩成了小强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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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里的时间是无知无觉的。
不知日月,不知晴雨,不知寒暑。
我百无聊赖,更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而那次与睿王正面交锋的提审,竟然变成了我们唯一一次审讯录供。
冷静下来的时候,我猜得到这件事情的背后肯定有无数的博弈,可是我对博弈的过程与博弈的内容一无所知。
虽然后来我清楚的知道,我在监狱里那段糟心的时间中躲过了很多更糟心的事儿,也清楚的听人讲述了那段时间中,各方势力的暗潮涌动。
我只是无意间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深潭之中的暗流与波纹都是水的流动,与石子是没有关系的。
作为石子,我只能沉入湖底或者随波逐流。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选择。
可是那时,在监狱里的我,一天天过的还算很轻松,选择这种事情离我非常遥远。
我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古代对犯人的定罪过程相当墨迹。
具体过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大致知道,我这种涉及皇亲国戚的案件,要逐级报送知府、按察使、督抚之类的复核,定罪量刑意见,如无异议,才能向皇帝奏报,然后经内阁票拟,交三法司核议。三法司核议后,奏请皇帝批示,皇帝批准后,判决才生效。
黄花菜都等凉了……
我等这个过程等的非常不耐烦。
最终,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和骗子狱友的判决都下来了。
结果是流放。
这在古代大约是个挺重的刑罚,毕竟古代安土重迁,背井离乡简直是灾难一般。
但是,我作为一个现代重生来的灵魂,早就深入的研究过古代的流放之地,什么黔州啊,江州啊,崖州啊……
喵的!个个都是现代的旅游胜地。
我听到“流放”俩字,兴奋的像是要去旅游。
等到最终结果的那一天,我激动的冲出去,把狱卒都吓了一跳。
狱卒大怒:“见过着急死的!没见过你这么着急的!”
我淡定了一点儿:“激动了,激动了。”
狱卒瞥我一眼,一副嫌弃我没有讲过世面的样子。
“罢了罢了,理解你,本来你们判的都是斩监候,死里逃生,算你们命大。”
wtf?
我浑身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狱卒没在意我的变化,继续说:“谁叫你们命好呢,之前咱们皇上丢了心上人儿,心情不好,如今在这个节骨眼儿,听说皇上的心上人回来了,皇上一高兴,大赦天下,你们这死罪的这才改了流放,白捡一条命……”
我张着嘴,一脸呆滞。
骗子狱友颇看不上我这副样子,干脆的背过了身去。
狱卒说完了该说的事情,走远了。
我还愣在原地。
一念之间的生死,我心有余悸。
好在结果还不错。
我几乎泪目。
皇上……草民错怪你了。
谁对不爱江山爱美人儿有偏见来着,你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什么江山不江山的,乐呵乐呵得了,美人儿您想爱哪个就爱哪个吧。
幸好您老会谈恋爱……
谈恋爱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