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白蛉呢,她在哪?”
那人愣了,半天没吭声,我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们圣司呢,她在哪?”
“嗯,那边。”那人伸手摇摇一指山丘之下,我已向那个方向飞掠而去。
一个小山坡,一片草地,一间木屋,一座小桥。眼前简单的过分的地方,竟然就是仇白蛉的住处。
我顺势飞落门口,推门而入。她穿着红裙坐在桌后,衣襟微敞,发丝沾染着水汽,似乎刚刚沐浴完毕。听见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望来,恰好对上我的目光。
“有事?”
我开门见山,“开条件吧,蓝草我势在必得。若你不答应,别怪我来硬的。”
“你要蓝草做什么?”她拿起桌上的一个罐子,用手逗弄着里面蠕动的东西,那是条黑色小蛇。
“救人。”
“救谁?”
“爱人。”
“哼……爱人?那你可知道蓝草不授外人,你似乎不是灵幽谷的百姓,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好,如果这就是回答,那我……”我敛眉轻笑一声,大步流星就向外走去。
“站住!”她的声音不大,却有力度,“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我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到她眼前,手撑桌子俯视她,眼眶紧缩,“是,我是在自寻死路。但仇白蛉,我并非在求你,既然交易做不成,就别怪我不择手段。”
她不会,也不敢给我下毒的。
别忘了,我和她的身份。一个王爷,一个圣司,我们身后可不止个人,更是天下。
乱世里的纠缠,一举一动都会牵涉出无数麻烦,她不会做傻事的。
黑色小蛇沿着她的手腕蜿蜒,盘旋在小臂之上,像是天然的手镯。她离了座位,起身同我平视。
“你在威胁我?”
“圣司所言差矣,我只是太心急了。”忽然,我就仿佛泄气般,退身坐在了椅子上,“墨都飞鸽传书来,浮弦病发,我真的等不了了。”
她露出一秒的怔楞,随即软下了语气,“难得见你这副模样,今日真是开了眼。楼浮弦?他不是北宫雅烟的凤后吗?与你何干?”
“他是我的爱人,青梅竹马。”
她又坐了下去,复又拨弄起胳膊上的小蛇,“他旧疾入体,而且服食过大量丹砂,能撑到现在就算命大了。”
我心跳陡然一停,惊道,“丹砂?”
那是避孕和打胎的药物,难道浮弦曾有过身孕?
一想到身孕,我几乎不敢深想了。
“嗯。”她用刀划破蛇的腹部,蛇血滴答落入罐中,看的人一阵反胃,“之前,北宫雅烟请我入宫,恳请我为他诊脉。”
“……结果如何?”
“他是寒气侵体,从小落下的病根。数年用汤药吊着,早就掏空了身子。我在诊脉时发现他曾经吞食过丹砂,本以为他曾暗自堕过胎。但后来我发现,他根本还是……”说道此处,仇白蛉扫我一眼,欲说还休,“他何止不曾怀孕,分明还是闺阁男子。”
“闺阁男子?”我胸口一闷,闷的几乎窒息。
“是。他服食丹砂后,身子日渐消沉,北宫安几乎不敢碰他。就怕一不小心就碎了,捧到手里就化了。”
浮弦……
犹记当时,山茶树下。
“离凰,我是怪你。但我,又何曾做对过。”
“当年的树下的诺言,承偌的相守,我亦没有做到。”
“我没有不开心。”
“因为,你在,所以我想弹给你听。”
“没有你,我食不知味,如何欢欣?”
原来,他从未背弃过誓言。他甚至将清白的身子都只留给了我,为此不惜服食丹砂。
世家公子,楼家绝艳。
一截檀香,浸透他二十载光阴年华,我本以为他的清明刻在了骨子里,却不想,他竟然也有犯傻的时候。
我是既生气,又止不住的心疼。
“北宫安对他恩宠有加,碍着他的身子未曾行过闺房之事。当日他请求我帮他隐瞒此事,我答应了,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皆因你而起啊?”
“他的病可有救?”
“药石无灵,蓝草也只能帮他续命。”
“我要的不多,我只希望他还有时间去过他想过的生活。痊愈是痴心妄想,我也从未奢求过。”
我只是希望老天不要那么残忍,不要在他最美的年华里夺走他的生命,不要让我毫无准备的去接受他的离去。
我和他之间的情路太坎坷,我不想仅有的半盏光明就此被掐断。我亦不想他就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空余回忆。
“既然你真心实意,那我给你一个机会。”她手里的那条蛇已经死了,被她丢出了窗外,“蓝草不授外人,你若娶了蓝儿,我就将蓝草给你。”
娶仇蓝,不可能!
“我不会娶别人。曾经的错事,岂能再犯第二次。”
“蓝儿他很喜欢你,我无法护他一辈子,把他交给你我很放心。若你答应,蓝草即刻奉上。”
“仇白蛉,我不是你的属下,别跟我在这托孤!”
仇蓝还小,他知道什么叫□□情?何况,他也不是物品,我断不会将他牵扯进这个漩涡当中的。
“托孤?蓝儿是灵幽谷的圣子,灵幽未来的圣司,是无数灵幽女孩眼里最美的爱人。我将他托付给你,是希望你可以爱他,保护他,不是把他当包袱丢给你。暮染和仇蓝同岁,在炼蛊方面颇有资质,她甚至比你给蓝儿的助益要大,我选择你,是因为蓝儿喜欢你。你可知道,在你离开后,他每夜都在练习那首《结风》,说想要等着你来,说要吹给你听。”
仇白蛉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却步步紧逼,步步胁迫。
“他只是个孩子!”
“别給我找理由。”她冷漠一笑,语气冷鸷,“两条路,第一,离开灵幽;第二,娶仇蓝,得蓝草。”
我沉默了。
“阿姐……”呼喊传来,僵持之际,少年娇笑着跳入房内,“阿姐,我的小白鼠练成功了!呀……漂亮姐姐,你是来找阿姐的吗?”
“嗯。”看少年神色无异,该是没听到什么。
少年一副祈求赞扬的表情,将蛊罐递给仇白蛉看,“阿姐,你看,小白鼠,它已经圆溜溜了!”
少年口中的小白鼠就是之前帮他找到我的那只蛊,当日还是小小的,现在都有小拇指粗了。
“蓝儿……”
“阿姐,怎么了?”
“你修习的是摄魂,从今后不要再练蛊了。”
“可是……阿姐,为什么呀?”
仇白蛉和我相视一眼,不由的想起了吊诡寻里那一幕。
“没有原因。总之,你不准再练了,知道吗?”
少年闷闷的将罐子抱回胸口,软糯糯道,“哦,知道了。”
“还有事吗?”
“没了。对了,阿姐,就是暮染……她干嘛一直跟着我啊?难道她没有蛊修炼吗,整天都好闲的样子。”
“我怕你调皮,所以让她看着你。”
“阿姐,我很乖的。你让暮染回去吧,如果你怕我捣蛋的话……”少年的情绪如天气,突然又艳阳高照了,“就让漂亮姐姐看着我吧!”
说着,少年就揽住了我的胳膊。
纤弱的身子刚到我的鼻梁,低头看去,柔静的面目稚气无暇,我本想挣脱的手臂却又放了回去。
他是生来要被人保护的,我不想伤害他。因为冰一但破碎,就再难复原了。
“姐姐,蓝儿已经吹会那首《结风》了,你想不想听?”
“好。”我也得借口离开,考虑仇白蛉的条件。
“那……阿姐,蓝儿和姐姐先走了哦!”
少年同我一起离开,甫未出门,仇白蛉喊住了我的背影。
“莫姑娘,我的时间不多,你早作决断。”
“知道了。”
时间不多的人哪里是她?分明是我。
灵幽谷四面围山,中为丘陵平原,阡陌交通,一马平川。茅屋竹台,高阁林立,隐没山水间,尽得自然。
青山白云,澄澈琥珀,三山两水,苍松倒影。少年拖着我到灵水湖边,席地而坐,艳蝶翩飞,两两三三。
他从袖中掏出木笛,该是被他抚摸过很多遍,以至于本是粗糙笛子变得晶莹玉润,华亮透明。
“姐姐,我已经会吹了。”
“真的吗?”我牵强的勾了勾唇角,应付着少年。
“嗯,不信,蓝儿吹给你听。”
“嗯。”
风越起,笛声响。
指腹轻按,笛声和缓,将要止息,转而肆意起伏。
簌簌笛声起,片片残音几。
笛声婉转,如朗风霁月,流水桃花;如浮云悠卷,丽藻春葩。流畅熟练的指法,精确完美的节拍,少年的笛声将近同自然化为一物,分割不出些许不同。
而我……
美丽的风景,肆无忌惮的张扬,人虽在此处,心却早已飘向了远方。
笛声相去越远,似乎转而不见。
两相抉择,进退两难,我到底该如何去选?
若答应,我得到蓝草,但将背叛浮弦;
若拒绝,浮弦病重,这更是我不愿看到的结果。
我对少年只有姐弟之情,根本毫无男女之爱。
他还小,还是灵幽的圣子,正如仇白蛉所说的,就连暮染那个小姑娘都比我能给他的助益要大。
我若娶他为夫,才是真正的害他。
将他作为筹码安放在我和仇白蛉中间,这是我绝对不想看见的。
不过,仇白蛉分明极其宠爱少年,那她又怎么会这么仓促的决定他的婚姻大事?这似乎有些不合理。
我今日突兀的闯入她房间,道明来意。她似乎并不惊讶,更似乎是早有预谋般的给出了选择,甚至将少年牵扯入内!
她会不会是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在于让我为难,以此来达到拖延我的目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完全可以再次坚定的拒绝,而不该给我希望。
莫非……
莫非她是想要给我蓝草,但却又难言之隐而暂时不能给我?
倘若我的猜测是真确的,那她究竟在顾忌什么呢?
“姐姐……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少年在我眼前招招手,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报他一笑,摇头,“没什么。”
“蓝儿吹得好听吗?”
“好听。蓝儿很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
“因为姐姐答应蓝儿,只有蓝儿吹会《结风》,姐姐就会回来。”少年乖巧的坐在我身侧,将小脑袋靠在我肩膀上,“现在,姐姐果然来了。”
“是,姐姐来了。”
“蓝儿已经吹会了《结风》,姐姐能不能教别的曲子给我?”
闻此,右手不由得一颤,“……姐姐怕是不行了。”
“为什么啊?”
手指自从被针穿过后,早就不灵活了。握笔都甚是费力,何况是去做奏笛弄戈那般的剧烈动作。
我不打算回答,唯有微笑。
少年也不再追问。
侧面树影里有隐约有一道影子,是暮染。她尽心尽责的依照仇白蛉的吩咐,守着礼法,不远不近的在照看着少年。
“蓝儿……”
“嗯?”
“蓝儿喜欢暮染吗?”
“嗯,喜欢,但蓝儿最喜欢姐姐。”
我就知道,少年终究是少年,喜欢的范围可以无限扩大,也可无限延伸,但却界限模糊,无法辨别。
“蓝儿有多喜欢暮染呢?”暮染那小姑娘也是个难得的好女孩,若是真心喜欢少年,她才该是最好的良配。
“恩……就是好朋友的喜欢啊,像阿含,小幽,小默,小丰,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都喜欢她们。”
“那蓝儿有多喜欢姐姐呢?”
他轻咬贝齿,稚气的小脸漾起明媚的笑意,“蓝儿喜欢姐姐,喜欢到可以为姐姐做任何事。”
“傻孩子……”心里暖流划过,却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