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倔呢?你说你胆子怎么就那么大呢?你说你怎么就敢把剑指着太后的鼻子尖呢?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李拓蹲在关押着叶征的一间单独的牢房外,已絮絮叨叨了多时,叶征侧躺在牢房里堆满稻草尚且可称为床的石头砌成的高台上斜着眼望着李拓,听了一会子唠叨,终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打断了他。
“你烦不烦,我一个如此淡定沉着从容不迫的人怎么就交了你这样一个啰嗦的朋友。”
李拓蹭的从地上站起,打开牢门径直便走了进去,此时叶征才知,关她的这间牢门竟连锁也没落。
叶征乐了:“连门都不锁,你也不怕我跑了!”
李拓往她身边坐了,甚是愤慨的道:“我还不知道你,要想跑刚才就跑了,还轮得到我们这些手下败将来抓你。”
叶征坐起,拍了拍李拓的肩膀,笑赞道:“你不愧是我的知己,果真是了解我。”
李拓见她丝毫不为自己现下的处境担忧,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我没心情跟你说笑。”
李拓侧过身去面对着叶征,正色道:“太后要杀你怎么办?”
叶征不以为然:“你也太小看我们护龙山庄了?你也不想想我们护龙山庄有谁在罩着,我量她也不敢让我死在宫里。”
李拓又道:“就算你们护龙山庄有太上皇罩着,那也免不了要挨一顿板子,那些大板子一下去,不死也丢半条命。”
叶征忽然收了脸上的笑意:“要打也得皇上下旨,即便真打了我也认了,但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尽数的还回去。”
李拓看着叶征面色突然变得阴冷,忍不住心里一阵发毛。
“真打了你,你打算怎么做?”
“过来。”
李拓凑近叶征,叶征将嘴贴着他的耳边轻轻说道:“真打了我,我就装病,求皇上将我革职,出了宫后伤养好,悄无声息进宫来,以我的身手,夜探太后寝宫你们也未必发现的了,到时候,她打我几板子我就还她几板子,她今日有意羞辱刁难我,我又何须顾忌她的死活。”
叶征说完,又用力抓着李拓的后领,故作威胁道:“你要敢将我今日的话说给杨卓,我一定先割了你的舌头再割了他的舌头。”
李拓将叶征的手一把扯开:“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叶征看着李拓有些微红的脸,勾着他的脖子取笑道:“少装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他。”
李拓正欲还嘴,忽然从牢门外传来一声嘹亮的“皇上驾到。”
李拓迅速起身,三步两步跨至牢门外,喀嚓一声将牢门锁上,又朝牢门里仍不为所动的叶征嘱咐了句:“见了皇上老实点。”
李拓匆匆赶了出去,只片刻,皇上便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票的随身侍从,其中自然包括杨卓与左三思。
“把门打开。”
李拓匆忙上前将牢门打开,这份工作原不是他的,只因现在牢门钥匙正握在他手里。
“你们都退下!”
一时间,整个牢房里便只剩下叶征与祁远二人。
祁远推门,步入牢房内。
叶征道:“皇上若要杀我或要打我,派个人来便可,何须亲自来一趟。”
“你知道,这里没人能杀的了你。”
叶征平静的回看着祁远,祁远面色有些沉郁,眉头又皱在了一起,这个小皇帝,有事没事总爱皱着眉头。
叶征道:“皇上言重了,叶征只知道御前第一护卫的命是皇上的,要叶征死或是活,亦或是半死不活,只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朕竟低估了你的胆量。”
“没有胆量,怎敢进宫来保护皇上。”
面前的女子,原本总是漆黑如墨的衣服上此时占了些许灰尘,乌黑油亮的长发虽不至松乱却斜插着几支短草屑,有几分男儿般神色的清秀面容之上始终沉着淡然,即便是面对皇上,褐色的眸子里仍平静如一湖碧水,丝毫看不出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太后方才气急,说要杀你,被朕劝了下来。”
祁远背过身去,在位置不大的牢房里四处走了几步,正有几只蟑螂受了惊吓从地上的混杂的草堆里爬出慌乱逃走,祁远一阵恶心,但又不好发作,只将眼神移向别处。
“叶征多谢皇上。”
“太后又说要打你,也被朕劝了下来,只换做关你几日。”
“叶征多谢皇上。”
叶征此刻竟有些想知道祁远究竟是怎么将太后劝的对她不杀也不打了。
正自猜想时,祁远又道:“朕将你刺杀耶律寒一事说与了太后,太后听了,念在你有功,气方才慢慢消了。”
如此说来太后也不完全是个一点理也不讲的妇人。
但叶征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若皇上不劝,叶征便要死在这里了,是吗?”
“为何不劝,朕在你心里,果真是个如此糊涂的人吗?”
祁远终于转回了叶征的面前,叶征见他的眉头已舒展了一些,因祁远此时此刻说的话听着心里觉得还算满意,叶征竟觉得面前白白嫩嫩的祁远凭空生出了几分少有的英武之气。
“朕知道太后的话伤了你的自尊,但你竟真的不觉得自己的举止过分了些吗?朕可不信你不知那首诗的意寓,朕更不信你连一支简单的剑舞也会失手。”
叶征知道自己迟早要被祁远质问这几个问题,因此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只说道:“若皇上是我,是护龙山庄经过严苛的比武后又一重一重比试方才进宫了的,未进宫之前便已除掉许多贼寇,受祖师及太宗皇帝之命只效忠皇上一人的御前第一护卫,当众受了一人的恶意挑衅,会怎么做?”
叶征一席话说的太长又太快,祁远一时未能领悟,正自思索时,叶征又道:“进宫之时,慕容庄主曾在宫门前说过一句话,也是世代庄主交代给任职御前第一护卫之人的一句话。”
叶征有意停了停后,又继续说道:“慕容庄主说‘一旦踏入这道宫门,你的命便是他的,即便自己□□碎骨,你也要护他周全‘。”
“这简单的一句话,便是我们护龙山庄遵循了几百年的原则,叶征自认为今日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不妥,叶征更认为护龙山庄几百年来的声誉不该被人恶意侮辱。“
叶征的话,令祁远沉思,特别是那句“一旦踏入这道宫门,你的命便是他的,即便自己粉身碎骨,你也要护他周全“。
良久的沉默后,祁远起身,抱拳朝叶征深鞠了一躬:“太后今日的种种不是,朕替她向你赔不是,多有得罪。”
祁远的举动,着实令叶征意想不到,也自知不该受皇帝的一躬,这要让九泉之下的江城祖师知道了,保不齐今天晚上该来托梦骂她了。
叶征缓过神立刻上前将祁远扶起:“皇上快起来吧,叶征受不起皇上的一躬。“
“那你的气,可消了?“祁远笑问。
叶征无奈:“先不说消不消气,只皇上向我赔不是这件事再传进太后的耳朵里,今后叶征的日子只怕会更不好过了。“
祁远更加无奈:“你们之间若有什么,不好过的应当是朕吧!“
太后定了要关叶征七日,因有李拓照应,牢里的日子虽不似外面一般自由,但也算的上有吃有喝。
但是,即便只关七日,叶征终究还是未能在牢里住到头,因在她被关大牢的第三日晚上,鸿庆宫里半夜进了刺客,所幸有杨卓李拓及众多大内侍卫时刻把守着,最终只是虚惊一场,除杨卓左臂被划伤外,其余人皆毫发无损。
因此,叶征便被提前放了出来。
后来听李拓描述,刺客只身一人,身形高大,应是个男子,着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手中武器是柄长剑,叶征去看了一眼杨卓所受的剑伤,被划破的地方虽不深却整齐,应是柄异常锋利的剑。
整个皇宫守备更加森严,严到连一只鸽子见了此等阵仗也会选择从皇宫顶上绕道飞走,叶征想着刺客夜里动手的可能性较大些,因此索性昼夜颠倒,白天在司洛轩睡觉,晚上则蹲守在祁远所在之处的屋顶。
因要确保祁远的安全,为了万无一失,叶征便将自己多时未曾随身佩戴的袖箭给了祁远。
祁远却不肯要:“给了我,你怎么办?“
叶征随口说道:“我用不着。“
叶征不由分说的给祁远绑了上,又嘱咐道:“你别看这小小的袖箭,威力却大的狠,若瞄的准杀个人不成问题,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轻易触碰机关。“
“有我在,皇上只管放心的睡吧!”
叶征匆匆嘱咐过后,匆匆出了门,匆匆的在祁远面前跃上了鸿庆宫的屋顶。
但,一直等了多日,那名刺客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又过了几日,便是太皇太后回宫的日子。
叶征在护龙山庄时便常听祁俊说,太皇太后最是个袒护护龙山庄的人,当初,即便知道慕容秋与祁俊之间有不同于常人的情愫,太皇太后也从未肆意阻拦,最多的也只是私下对祁俊说,你的私事母后不管,但只不要为了一己私情辜负了恒国子民,辜负了将皇位传给你的父皇。
因此,祁俊才没有一时冲动抛下皇位,终决定将祁远培养成材之后在退位出宫。
祁远去向太皇太后及太后请安时,原是命叶征在门外候着,但太皇太后却主动要祁远“请”叶征也进屋去。
叶征进去后,只站着抱拳道了句:“叶征见过太皇太后,见过太后。”
“好孩子,免礼吧。”
许多年未曾有人称呼过她孩子了,叶征抬头看着面前已朝她走来的太皇太后,原来地位无尚尊贵的太皇太后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看着她,叶征莫名想起了曾经寒冬腊月里给过她一个烧饼的卖纸伞的老奶奶。
“来,过来坐。”太皇太后自顾自的拉起了叶征未拿剑的左手,便要带她去榻上一同坐了,叶征少有的有些惊慌,忙抽了手说道:“太皇太后身份尊贵,叶征不敢同坐。”
太皇太后转过身来,笑着看她。
“什么身份尊贵,就是个半截身子已入土的老太婆罢了,你要不坐,我这把老骨头今日便陪着你站了。”
一旁的祁远见太皇太后如此喜欢叶征,自己心里也很是高兴,只因太后一直对护龙山庄之人有偏见,他便总是时刻担心着太后会找时机刁难叶征,今日一见此种情形,祁远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在宫中,有太皇太后撑腰,怕是连自己也不能拿叶征怎样了。
祁远道:“太皇太后让你坐你便去坐吧。”
连祁远也跟着劝她,她要再不坐,当真是太矫情太不给皇室面子了。
叶征只得答道:“是。”
“这就对了嘛!”太皇太后重新拉上叶征的手往她的榻上走去,“你们护龙山庄跟我们祁家原就是一家人,不该见外,在外君臣有别,在内,那些不该有的规矩便省了去吧。”
太皇太后拉着叶征一同坐在榻上,榻上铺着软绵棉的垫子,坐着该极是舒服,但叶征却不知为何,背后直冒汗。
“今年多大了?”太皇太后拉着叶征的手问她,动作太亲昵,叶征浑身别扭不已,她极不喜欢与人这般亲近,何况还是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若面前的人换做别人,她早一把将那人的手给甩开了。
“回太皇太后,刚满二十。”
“才二十?”太皇太后因这一句话盯着叶征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看着看着竟皱起了眉头,似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脸看着是像二十,只是这眼睛里...”
“家住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太皇太后又问。
“回太皇太后,不记得了。”叶征坦然的如实回答,但答案令在场所有人一惊。
“什么叫不记得了?”
叶征道:“叶征自幼便被师父收养没有见过父母,自然也不知道家在哪里。”
祁远刚端起一杯茶正要往嘴里送,听了叶征如此平静的回答,心里一惊手跟着一抖,茶杯险些掉落,他慌忙将杯子端好,茶已流了满手满身,但所幸茶是半热的。
一旁的太后及宫女忙上前查看,见没烫着便连忙拿起手帕为他擦拭,太皇太后不慌不忙的问了一句:“没烫着吧?“
祁远忙道:“不碍事不碍事,茶是凉的。“
暂的慌乱停下后,太皇太后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叶征身上。
“是哀家多嘴了,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太皇太后脸上露有愧疚。
叶征道:“太皇太后言重了,从记事起便就没有的东西,叶征已习惯,更没有伤心一说。“
“唉,也罢,过去的事也无须再提了。”
太皇太后抹了把眼角,看了一眼在下坐着的太后,又看了一眼祁远,道:“以后皇宫也是你的家,在这宫里要是有人欺负你,无论是谁,你只管来跟哀家说,哀家保管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有好果子吃。”
“谢太皇太后抬爱。”叶征少有的在不熟的外人面前,露了一个微笑。
而后,太皇太后又向叶征叙起了自己的往事,太皇太后道:“哀家十几岁的时候,也学过些日子的武,也想当个侠女,虽及不上你,可也是骑马射箭样样都会,可后来十五六岁就进了宫跟了万岁爷,这想当侠女的心也就跟着碎了,前些日子,哀家听他们说第一护卫是个女儿家,可把哀家给羡慕坏了,但想着能打败那些个大老爷们的女子长的也肯定跟平常人不一样,至少这体格得看着壮实吧。”
祁远一听太皇太后如此说,便笑了,原来竟有人跟他想一块儿去了。
“今天一见你,可把哀家给惊着了,这御前第一女护卫,原是个这么俊俏的姑娘,哀家要是有这么个孙女儿,哀家可舍不得让她遭这份罪。”
太皇太后翻看着叶征的手,连左手里都是满手茧子,更无须提右手了。
“你这左手也可使得剑吗?”
叶征正欲回答,祁远却先一步上前说道:“使得使得,很是使得,孙儿亲眼见过,她的左手跟右手一样灵活。”
叶征解释道:“师父曾经训诫,一个真正的强者,不该给敌人留下任何弱点。”
“慕容秋这句话说的倒很对。”太皇太后道。
“回太皇太后,我师父是贺川。”
“贺川?”太皇太后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这么个好孩子,你师父也忍心送进宫来?”
叶征仍是一派平静的语气说道:“回太皇太后,我师父他三年前已经过世了。”
“什么?”
家常叙到此处,太皇太后又心疼叶征又悔恨自己不该问的那么清楚,但再后悔都已为时已晚,再看叶征,却仍旧一副平静到滴水不露的表情。
“苦命的孩子。”太皇太后含着泪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