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舜很快被送进了手术室。红灯亮了起来。
秦暖走到长凳上坐下,颜冬走到一旁。
过了一会,秦暖看见颜冬还对着墙壁站着,想他心里一定不好受,便去倒了杯热水端给他。
拍拍颜冬的肩,他稍稍侧过脸来,但又马上转了回去。但秦暖已经看见了,颜冬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在哭。
秦暖只见过暴怒的颜冬,沉默的颜冬,不屑的颜冬,却没见过流泪的颜冬。现在的颜冬,没有了对她的冷漠、对她的气焰,仿佛剥去了坚硬的外壳,脆弱得不堪一击。
“爷爷会没事的。”秦暖觉得自己这句话是多么的无力。安慰人从来都是一件难事,更何况是这种情况下。
秦暖端着那杯热水坐回长凳上。过了一会,颜冬走到她身边,秦暖有些讶异,也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颜冬在她身边坐下:“我们还是不要离婚了。”
上次的误会解除后,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提起过这个话题。颜冬却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而且居然说,“不离了”。
“是因为爷爷吗?”想来想去,秦暖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是。”颜冬应得很快,“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坚持一定要我跟你结婚,我也的确是不情愿,但现实有很多我无能为力的事,在我看来,这件事,已经不算什么了。”
秦暖突然觉得有些吊诡,她在许许多多个日夜,就是抱着这个想法过来的。就在她在寻思如何接话时,颜冬又开口了:“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你说得对,我的确太自以为是,却又太懦弱。拼命地想证明自己,却又一再地让爷爷,”他停顿了一下,“生气。而且,还把对爷爷的怨气撒到你身上,真的很对不起。”
颜冬突然说这些话,让秦暖觉得有些茫然,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秦暖只轻轻说一句:“那以后就不要让爷爷生气了。”
她本来已经下定了和颜冬离婚的决心了。然而颜冬的表态,却让她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两人沉默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等着。时间过得极为缓慢,秦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段等在手术室外的日子。她的心突然颤栗起来,只希望,只希望不要再上演同样的一幕了。
秦暖忽然感觉肩头一沉,颜冬整个头歪到她的左肩上,他的头发摩擦到她的脖子,痒痒的。颜冬的呼吸响在她的耳侧,以往这么近地听颜冬的呼吸声时,他都是狂躁的,而现在却是难得的安静。听着他的呼吸声,秦暖的呼吸也不自觉地跟着同步起来。
肩膀渐渐地发酸,秦暖只好靠着墙壁,借着墙壁卸一点力。漫长的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秦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也不敢乱动,就用右手慢慢地去够大衣的口袋。这时候。压在左肩的重量突然轻了,她稍稍侧过头去,颜冬已经醒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秦暖忙扭头站起来。
在一旁接完电话,秦暖觉得左肩有些酸疼,就揉了起来。揉了一会,颜冬从她身边走过,秦暖觉得有些尴尬,就回到长凳上坐好。手术室的红灯依旧亮着。
过了一会,颜冬回来了,头发上还沾着水珠。看来刚刚是去洗手间了。他在秦暖身旁坐下,秦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在里面反复把玩着手机。
这是两人之间难得的和谐的沉默。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先出来,秦暖和颜冬赶紧上前。
医生说:“手术还算成功,但还要观察几天。”
“太好了!”秦暖松了一口气。她转头,却见颜冬紧咬着嘴唇。颜冬对上她的视线,忙转过身去。
她知道,颜冬刚刚应该是太害怕了,她了解那种心情。不咬着嘴唇,说不定就哭出来了,当然,是喜悦、放松的眼泪。
“爷爷没事就好,我先出去办点事。”秦暖说完就走了,给颜冬留下一个空间。
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挡住了电梯门,是颜冬。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秦暖问。
“你搬回来住吧……”
“好。”
*
秦暖回舅舅家收拾东西,舅妈边帮忙收拾边问:“找到房子了是吗,在哪?”
“哦不是,我要搬回去住。”秦暖答道。
“搬回去住?”舅妈领悟过来,“那,是不离了吗?”
“不离了。”
“啊……”舅妈惊讶了一声,“发生了什么吗?”
秦暖觉得舅舅舅妈这一个多星期来应该被自己吓到不少次,于是在吃完晚饭后,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舅舅刚听说颜舜病了,便打断秦暖:“颜董事长生病了!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舅舅,先别急,爷爷刚刚又做完一次手术,等他再好些了,你们再过去吧。”
秦暖讲完这些天发生的事,见舅舅舅妈迟迟没有说话,便说:“舅舅舅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一会要离婚一会又不离婚了,太任性了。”
舅舅摇摇头:“不,舅舅觉得你一直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但是,虽然你之前一直没说,但舅舅也知道你和颜冬之间可能相处地不太好,虽然这次不离婚了,但如果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改善,以后还是一样要离的。”
“我知道,舅舅。”
“我对颜冬一点都不了解,不知道他这个人究竟如何。但婚姻之中,只有一方在付出是不够的,颜冬他会改变吗?
秦暖想了想,点点头:“会吧。”
*
颜舜情况稳定后,颜冬便回到办公室。两天没来,桌上的文件已经堆了一堆。颜冬一边翻阅一边整理。
压在最下是一个文件袋,颜冬看了看,递给郑涛:“郑涛,这份文件你拿去碎纸机处理掉。”
郑涛接过来一看文件袋,是之前景源事务所送来的文件。见文件袋还没开封,郑涛不放心,问道:“这文件冬哥你看过了吗?”
“没用了。还有,你联系黄律师的助理,问一下他前期的费用然后把钱打给他。”
“好。”
*
虽然搬了回去,秦暖却过起了比从前还独居的独居生活。颜冬已经很多天没睡在家里了,他下了班就去医院陪颜舜,两人几天都碰不到面。
从颜舜动完第二次手术那天起,因为各种事情耽搁,秦暖就还没去看过颜舜。秦暖决定今晚去医院看看,顺便给颜冬带几件衣服,降温了。
秦暖拨通了颜冬的手机。
“喂。”手机那头颜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喂,那个,我现在要过去看爷爷,然后今天降温了,我给你带几件衣服过去吧。”秦暖有些紧张,说起来结结巴巴。
“好,谢谢。”
放下手机,秦暖走进书房,颜冬几天都没回来住了,床铺被打扫阿姨收拾得平平整整,整个房间一尘不染。她打开衣柜,突然感觉颜冬的气息又扑面而来笼罩了她。秦暖随意拿了两件毛衣,就赶紧关上衣柜。
到了病房,颜舜正在睡觉。颜冬也俯在床沿睡着了,盖着的大衣已经掉到了地上。秦暖捡起来拍了拍,又给颜冬披上。她又看了看表,才晚上八点。
似乎是披衣服的动作惊到了,颜冬手指动了动,然后直起身来,他转过头来,双眼还眯着:“是你啊。”
“嗯,上次之后还没来看过爷爷。我给你带了几件衣服,这几天降温。”秦暖看着颜冬,他明显瘦了,青色的胡茬也冒了出来。
“好,谢谢。”颜冬又打了个哈欠。
秦暖见状,想了想,说:“不是已经请了护工吗?你也不必这样天天过来,不然太辛苦了。”
“就算有护工,不自己守着不放心。”
秦暖明白颜冬这种心情,当初妈妈生病,自己也巴不得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一旁。“要不我们轮流来吧,你晚上要守夜,白天还要上班,别爷爷还没好,你也累病了。”
“不用了。”
“可是……”身后传来颜舜几声咳嗽,秦暖忙收口,和颜冬一齐凑到颜舜病床前。
颜舜睁眼看见秦暖和颜冬,定了定神,开口道:“颜冬,你去给我打点热水来。我想洗个脸。”
“好。”颜冬拎起热水壶往外走。
听着病房门关上后,颜舜注视着秦暖,秦暖很快明白,这是颜舜有话对自己说,故意支开颜冬。
“听颜冬说,你们不离婚了,是吗?”
“是。”
“是颜冬提的还是你提的?”
“是颜冬。”
“为什么,他求你了吗?”
“不,爷爷,颜冬他没有求我。”秦暖忙说。
“是这样吗?之前我看你的态度,应该是已经坚定了要离婚的决心了。”
“之前的确是。”秦暖在脑中组织语言,该怎么告诉颜舜呢?当时答应颜冬,不能不否认是有恻隐之心的影响,但这并不是一个草率的决定,在那个时候她就直觉,站在她面前的颜冬,已经不是过去的颜冬了,或许,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我相信,经过这次,颜冬跟我,应该是可以慢慢交流的,可以交流,就可以解决很多事情。毕竟,我也还欠着爷爷钱呢,这婚我也不敢轻易离。”
这个含糊不清的回答,颜舜却没有追问下去:“好啦,上次你说过之后,我就想明白了,这件事就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你们爱怎样,就怎样。”
秦暖笑笑:“谢谢爷爷,相信我,颜冬以后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她没有告诉颜舜颜冬的眼泪,很奇怪,除了出于对颜冬不想暴露自己脆弱一面的尊重,她突然自私地想把那个流泪的颜冬自己收藏起来,这是只属于她一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