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觉得她跟刘珩碰上全是碰运气,碰上就算,碰不上拉倒,这份情谊也是别具一格。
然而就在众人都以为祁卢死在南境哪座深山,葬身蛇腹之时,南境突然爆发了战事。
南燕的军队几如蝗虫一般啃光了大齐南境的几座城池,将那几座城及附属区域占为己有。
大齐军队在南线的布防一向就弱的可怜,这也主要是因为大齐和南燕这些年互不侵犯,百姓都安居乐业。人生于安乐的时候就往往忘了忧患,所以南境防线差不多也就形同虚设了。
南燕大军打过来的时候,大齐守军吓得屁滚尿流,有一城守将干脆守也不守了,丢盔弃甲直接跑回北边,结果还是被朝廷的人给抓出来,砍了脑袋。
南燕军队势如破竹,眼看着一步步向北推进,皇帝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
刘珩请旨出征的消息在午后传到了顾长安的耳朵里,她坐在藤椅上磨磨牙,然后嚯地站起来就直奔到顾长平院里去了。顾长平捧着卷什么诗词在装模作样,沈氏在一旁温柔地给他添茶。
顾长安跟炸毛的狮子一样在顾长平院里转了一圈,还没转到顾长平要说话,她又迈开大步转出去了。
沈氏看看顾长平,问道:“长安这是怎么了?”
顾长平搁下书,端起茶碗喝了口,道:“八成要请旨出征。”
沈氏被顾长平的话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却被顾长平打断了,“出不了什么事,南边那群猴子闹不出什么大阵仗来。”
知妹莫若兄,顾长安拟好折子,当日就递上去了。
叶清池得知刘珩请旨出征的消息后就一路奔到侯府,进了大门却被顾长安给关在房门外。叶清池气得简直要破口大骂,无奈里面人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什么都白搭。
含章殿里,皇帝拿着顾长安请战的折子,想起早朝时他那不成器的老七请战时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这俩人倒是如出一辙,不过他却不能放刘珩去挂帅南征。
眼下朝廷可用之人虽然捉襟见肘,但京城内的形势也是瞬息万变,大意不得。顾长平不能再战,因此顾长安就成了南征的不二人选,一来戍北的几员猛将远水救不了近火,二来北境防线也不可松动,一旦狄戎再度乘虚而入,大齐腹背受敌,可就当真危矣。
晚膳前,就在顾长安坐在院里纹丝不动地冥想时,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召她次日上殿听封。
宫城的琉璃瓦在晨曦铺洒下愈显矜贵,清早微凉的风里裹着静谧的春意,顾长安一袭公服青袍,腰系素银带,脚下踩着簇新的皂靴,随着上朝的官员三三两两行进宫门。
顾长安沿着奉天殿外的白玉阶拾阶而上,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对四周围投来的或探究或惊奇的目光一概视而不见,挺直了腰板垂手立在奉天殿外侯旨。
顾长安在殿外侯了半个多时辰,就听见内监尖细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宣昭武都尉顾长安觐见。”
皇帝坐着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端着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只是他近来操劳过重,视物已很吃力,待顾长安进殿时,他还要眯起眼来才能看清这个在大齐出类拔萃的女人。
顾长安撩袍跪下,三呼万岁,“臣顾长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都尉,平身吧。”
顾长安谢恩起身,一时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总觉得这半年不见,皇帝似乎苍老不少。
“夏侯冶。”
“臣在。”
旁边一位年约五十上下的武将出列,这人脸型颇有棱角,浓眉大眼,鼻头稍宽,看去不苟言笑,嘴角微微向下。
“朕命你为平南大元帅,领军二十万讨伐南燕。”皇帝微一沉吟,“顾长安。”
“臣在。”
“你为夏侯元帅副将,随军出征,封云麾将军。”皇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回响在奉天殿内,顾长安跪地领旨谢恩,终于成为大齐建国以来唯一一位正式获封的女将军。
奉命南征的几位将军里,除了夏侯冶和顾长安,还有另两位将军及副将都尉,众人在奉天殿内例行公事地表了衷心后,下朝便各自回营准备,大军定在十日后开拔向古兰江进发。
顾长安请旨从北境调宋明远及戴天磊两位副将入南征军,皇帝半点犹疑没有地便允了,且为了她军中行事方便,还分别给俩人都升了品阶。
皇帝这一作为可说是给了顾长安不小的面子,这份情她也实实在在地领受了,心里对皇帝的看法不免又复杂了几分。
顾长安那日下朝后,吩咐竹染收拾了点常用的东西就离开了侯府,一头扎到军营里。出门时除了上老夫人那去吱了声,别的人根本就没惊动。
后来被顾长平和顾长宁堵在门口,顾长宁瞪着她好一通数落,顾长平则拿着几个瓶瓶罐罐塞到她的布包里,末了把自己用了十多年的护心镜也给她了。
顾长平脸色不大好,显见也是强忍着杂陈的情绪,道:“知道你不想应付府里的人,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出去。臭丫头,真是长大了。去吧,全须全尾地回来。”
顾长安一点头,背上她的布包对着两位兄长一揖到底,然后便转过身头也不回踏进了溶溶夜色里。
顾长安出府,却没看见牵马的小厮,倒是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牵着一匹挺拔的良驹。
“马不赖啊。”顾长安过去拍拍那匹身无杂毛,四蹄踏雪的高头大马,结果马给她递来一个倨傲的眼神,还打了个不屑的鼻响。
“上马。”刘珩伸手把她的布包接过来,喜怒不辨。
顾长安怀揣着一分纳闷,从善如流地翻身上马,刘珩不发一言地将她的布包背好,牵起马缓缓向南走去。
“南境是我的战场,不是你的。你的战场就在脚下,在风云诡谲的此处。我守下的疆域,是你未来的王土。我不会输了我的战,你也不要输了你的。”顾长安平静地看着前面已不远的南城门,对一路上都不发一言的刘珩道。
刘珩蓦地停下脚步,原本要跟她说的话全部碎成字字句句埋在胸肺间,变作丝丝缕缕的藤蔓缠绕在他这一生都剔不掉的软肋上。
“我等你回来。”
刘珩终于放手,放她去抵住南境的腥风血雨,稳住这飘摇的山河。
顾长安原以为自己就算是积极的了,没想到她到军营的时候,夏侯冶已经在营房里坐着了。
顾长安对夏侯冶还算熟悉,往年只要回京,逢年过节的她和顾长平都要到夏侯将军的府上去走一趟。夏侯冶与顾承是同辈,俩人还一块在北境呆过四五年,感情也算得上深厚。
夏侯冶看见顾长安的时候倒没意外,颇和蔼地对她招招手,“小侄女来啦,过来坐。”
顾长安不禁莞尔,真是有几年没听见人这么喊她了。
“元帅。”顾长安还是老老实实地揖礼,拜完了才在夏侯冶左下首坐下来。
“就知道你在府里也坐不住,怎么,先来营里熟悉熟悉?”夏侯冶这人看去总虎着脸,实际上在军营里头就算脾气好的了。
顾长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以前都在裕州那边,跟这儿从上到下都不熟,总得先磨合几天。”
夏侯冶了然,道:“这回同去的还有张恕和林骋,林骋你应该知道,是梁国公家的小子,你们也算同辈人了。张恕是个狗脾气,跟你大哥从前也不对付,但人没坏心眼,一来二去混熟就好了。”
顾长安点点头,她在人事关系上从不多置喙,长辈教了什么就是什么,记下便是。另外这回出征也不是冲着要笼络几颗人心去的,关键还是在怎么击退南燕大军,收复失地。
夏侯冶也算了解顾长安的人,当下不再在此事上多言,话锋一转道:“前线回来的消息可都看了?”
“看了,不乐观。”顾长安绷着脸,眼角眉梢都挂着阴云,“末将估计祁卢逃到了南燕,可从现在的战报来看,他还没露头。”
“这个祁卢狡猾奸诈,不可不防。”夏侯冶也皱起眉来,“胡炜这次突然发难诬告长平,起初我当是有人借机排除异己,但事后想想,莫不是祁卢借刀杀人的计策?”
顾长安道:“家兄也曾这么怀疑过,但靖远侯府毕竟还是保住了,到底没动到根本。”
夏侯冶叹了口气,“不必多费心思了,等咱们退了南燕大军,就把这祁卢抓来,好好审问就是。现在更要紧的是南境战况,拖一日便多一日困难。”
“末将以为,此役关键在于古兰江及其南边的十巫山。守住古兰江,夺回十巫山,便能以此为据,收复被南燕侵占的三座城池。”
夏侯冶点头认同,“我的想法也是如此,待张恕和林骋明日来了,咱们再详细定下作战方案。今儿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安顿下歇着。”
“是,末将告退。”顾长安起身又告了个礼,便出去了。
圆溜溜的月亮挂在半空,月华铺的清澈又明亮,顾长安在军营附近逛了两圈才回到新收拾出的营房里歇下。
时隔半年多又躺在同样不那么舒服的硬床上,顾长安却睡得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