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她睁开眼睛,恍惚了好久,沉闷的装修风格,灰白相间的床品,根本不是她家。偏头看见床头柜摆着那个小屏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可是她什么时候到床上来的?她记得自己明明……
“醒了就起来洗漱吃早饭。”晏衡出现在门口,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湿的,肩膀上搭着浴巾,应该是刚洗过澡。
“我怎么会在床上?”
“我抱你上去的。”
“那昨晚你……”
“我睡的隔壁房间。”他半夜醒了,发现她趴床边睡着了,怕她着凉就给抱上来了。本来想着没所谓,打定主意就睡她旁边。但是她睡得那么好,他碰又碰不得,翻来覆去怕吵醒她,最后没办法,只得为她掩好被子去了旁边房间。
“那个……现在几点了?”真是的……她照顾别人,自己倒睡得这么死,都怪昨晚上酒喝多了。
“十一点多了。”他视线点了点她枕头旁的手机,“一个小时前,你那个助理打来电话找你。我说你还没醒。她说没有什么大事,有个叫……叫麦什么明的,已经替你把年前工作收尾了,还说让你不用再去了。”
今天的确是工作室年前最后一天上班,往年她会开个例会交待大家几句,然后让内勤带着所有人做个大扫除就散了。
麦明代替她做总结收尾工作,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晏衡替她接听的电话,尹杏那姑娘的嘴巴可不是一般大……
“晏衡——”她叫住他,“你好些了吗?”
他没答话,仅背着身子点了下头,走开了。
舒楚松了口气。
刚刚看他的精神确实还可以,起码烧是退了吧。不过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骗过他,却因为他这一场病给毁了……
丧气地倒回枕头上,她拉上来被子蒙住头,沮丧烦闷得在被子里踢了半天,但这时被子竟一把被掀开了,他在她正上方看着她,“你现在是要造反?”
“没……没啊。”
“那还不起床?”
“……”
舒楚回家洗漱完毕,再坐回晏衡家的餐桌旁,他家里的门铃忽然响了。
舒楚以为是有客人造访,正犹豫自己是否需要回避,就见晏衡抱着一束向日葵过来。
他把向日葵放到她身前桌上,“给你的。”见她满脸不解,他解释说:“上飞机前订的。”原本是想给她个惊喜,但没想到她昨晚先给了自己一个。
昨晚他烧得太厉害,情绪难免失控影响了正常判断。
半夜醒来,晏衡稍一思考,就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什么狗屁男朋友,她又联合别人骗他。这要换成别人,他就火了,也就是她,让他实在没脾气。
“谢谢。”舒楚手指放到向日葵的花瓣上,没有流露出太多欣喜,但心里却是动容的。这么多年过去,她的确有很多喜好改变了,但向日葵这种花朵,时至今日依然是她最喜欢的。
晏衡拿起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舒楚见自己手机屏幕跟着亮了,拿起来看了眼,是有个陌生号码打过来,抬头问他,“你的电话号码?”
“嗯,你存好。”他把装着切成薄片的香蕉和草莓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等下你有时间吗?我想去趟医院,但不知道哪家好。”
感冒发烧这种常见疾病,去哪家都无所谓的。但是他是个病人,既然开口了,她还能拒绝不成?
“那我反正也没事情,陪你去吧。”
“好。”他点点头。
晏衡烧退了,但上呼吸道感染,感冒尚未痊愈。医生开了药,建议他先吃两天,不行再来输液。舒楚开车从医院把晏衡送回来,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直接开车到4s店给车做保养。
她到达4s店发现前面排了好多辆车,她懒得等,干脆把车留在那里,打算第二天再过来开回去。
走路到地铁站,舒楚根据标识提示坐上朝自己住处方向开的地铁。或许是刚刚和晏衡相处过半天一夜,地铁里,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和他共同乘坐地铁的经历。
在舒楚出生以前,她的父母曾到省城打工。那时候,尚且年轻的父亲成为一名建筑工人,而性格和顺的母亲则在有钱人家里做保姆。
后来她出生以后,母亲因为要照顾两个孩子,便回到了农村,专心看管她和大她岁的哥哥。
独自承担经济压力的父亲,最后走了劳务输出的路子,被介绍到国外做体力活。开始还和家里有联系,每年定期寄钱回来。但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村里有人说舒楚的父亲在那边病死了。还有人说父亲是在国外认识了新的女人,不堪承受重担,抛弃了他们……
舒楚不知道真相是怎么样,但她天天盼望着父亲还会回来。不是因为家里饭菜越来越差,她是心疼母亲每晚背着他们偷偷哭泣……
可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大抵总是事与愿违,不仅父亲从此再没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后来连母亲、哥哥也相继离开了她。
母亲娘家人因为责怪母亲不肯改嫁,早就和舒家断了来往。
还是父亲的姑姑,也就是舒楚的姑奶奶可怜舒楚,把舒楚的遭遇告诉了舒莲的父亲。辍学一年多的舒楚才被这位远房大伯送进了职专读书。
还记得那是她在职专过的第一个暑假,舒楚参与了一座老宅子的彩画修复工作,赚下一笔钱。加上平时做家教的钱,舒楚粗略算了算,不仅足够支撑她一学期的生活费,还有不少的结余。
哥哥临去世前,误打误撞在休息站遇见的晏衡曾帮助过他们。自己答应过会还他的钱。现在既然她有钱了,那么她不想再耽搁。
湿热的夏日午后,用宿舍楼下水果店的付费电话,舒楚拨通了晏衡名片上的号码。
可等到有人接听电话,她才知道原来那个电话并不是他的私人电话,而是某家公司办公室中的座机。
幸好负责接听电话的女秘书还记得晏衡的交托。她告诉舒楚晏衡早已回了美国。她好心的把晏衡的联系方式告诉舒楚。
那是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email地址。
国际长途舒楚自然不舍得打,所以只好选择去网吧发邮件给晏衡。
短短几百个字的邮件,她却写了整整两个小时。打上一行,觉得不妥再删除,最后还是看存着的钱快花完了,才好歹把之前的句子组织了一下,点击了发送。
为了怕他已经忘记自己,她在邮件中诉说了晏衡上次帮助她的经过,还说了自己的近况,表达了希望能还他钱的想法。
然而对于这封邮件,舒楚并没有抱太多期望,所以邮件发出后的数天内,她也没有及时去网吧查询是否得到回复。
但她没想到,开学后的几天,她陪同学去楼下水果店买水果。听见同学叫她的名字,水果店老板娘竟主动和她说话,问她是不是姓舒?
舒楚茫然说是,老板娘告诉她,因为她曾使用店里座机打出过一个电话,那边后来主动打回来找她,并且留下一个号码,希望她能够再打过去……
舒楚猜想和晏衡有关系,看着又是个国内的号码,就没什么顾虑地拨通了……
中美存在时差,那天晏衡看到那封邮件时,已是美国凌晨一点多。
邮件中字里行间的叙述,令他想到那天她在车里看自己的神情。而随后的几天,每当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舒楚曾经那故作老练实际隐藏着恐惧的眼神,便再也挥之不去。
不过真正决定资助舒楚上大学,还是晏衡爷爷的提议。
晏衡在饭桌上无意提到了舒楚。晏老爷子详细询问后,不愿看见故人的女儿落到这份田地,嘱咐晏衡能帮就帮帮她。如果可能,他说还可以邀请舒楚到美国来玩。
得了爷爷的话,晏衡便想办法联系到了舒楚,并向她说明了想资助她的意愿。
那时晏家刚巧出资为某所国内的私立大学建成一座多功能教学楼。晏衡是想借着这个人情把舒楚送进那间大学就读。但条件是她必须在每个假期,跟他回美国看望他的爷爷。
舒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至晏衡不久后真的回国与她见面……
晏衡用了几天时间,帮舒楚办理了职专的退学手续,然后带她去大学报道。他们抵达目的地,因为打不到车,晏衡就带着舒楚坐上了地铁。
那年她虽然已有19岁,可一辈子到过最大的地方就是县城,她是第一次乘坐大城市的地铁。
到站了,她被那阵仗吓到,下意识牢牢护住他让自己背着的包。
她挤不过那些上班族,可他却先去了。地铁门关上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傻了。
旁观者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可怜,好心借她电话打,她却只是脸色难看的对人家摇头。
之前,她也想过问他要电话号码的,但这些天,他们天天在一起,她想着不急于一时,等到他们分开时再说……
谁料他们现在竟然走散了,她再后悔却已经晚了。
那时的感觉真是毕生难忘,她不确定坐到终点去,还是在最近一站下车。她实在怕判断失误,他就不容易找到她。更糟糕的是,她身上没有现钱,兜里只有几颗糖。
跟在他旁边这数天以来,一直是这样,糖被吃掉,就迅速被补给,再吃再补。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她低血糖,他是知道的,这几天来,看她因为天热不好好吃饭不怎么开口管,却喜欢不动声色做这些事……
幸好最后有人送舒楚去了地铁里的警务室。一个多小时后,晏衡才出现,接到了她。
见面俩个人都没说一句话,沉默着走到出站口,再上出租车。
当时,她羞怯自己太笨,没见过世面,给他添麻烦了,见他不发一言,更认为是自己惹他生气了,等到下车了,人还战战兢兢的,低着头站在他旁边。
红灯转绿灯,可以通行了,他突然牵起她的手,同时说了句什么。
噪音大,声音小。
她仰起头,大声说“什么”,他却怎么也不肯再说了。
舒楚只记得,那时候,他眼睛里有些红。
不过之后,她刻意回忆过很多次,最后结论是光线问题,自己看错了。
后来,他带她到了一间公寓,给她安排好房间,说自己要出门一趟。临走前给她留下钱,让她等下自己叫餐吃。
她问他回来的早吗?他说很晚,叫她不要等。
她有些失望的“哦”了声,却还是等到很晚,半夜迷迷糊糊听到门响,她就眯着眼睛去看,发现他进来后,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在自己一米半外的沙发上坐下,守着她,烟草气味混着外间凉气飘向她。
舒楚安心翻了个身,唇角悄悄上翘,心里……有些释然了。
因为前一天,是她的生日。而他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