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将带来的画册留给了客人参考,但舒楚从餐厅出来,浑身上下却像少了不只一件东西。她向回走了几步,内心煎熬难去,再折回店门口,看了半天玻璃门上贴的圣诞贴纸,终归没再走进去。

    摸出电话,她拨通中午黎乙留给她的号码。

    好死不死……那边居然是占线!

    “shit!”她声音不小,惹得一对正你侬我侬自拍的小情侣,回头直看她。不得已,她只好边往回走边拨电话……

    ……

    餐厅里,木景尧透过窗看到舒楚走远了,把目光收回,笑着对电话那边说,“黎乙,你真的不用谢我。”

    电话那边人说:“是的,木先生。正好我也没有这个打算。”

    “呵,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木景尧被这话噎得颇没面子,故意说道:“媒体说晏衡性取向成疑倒还真是客气了。这位舒小姐,既然是晏老爷子的私生女,不就是晏衡的亲姑姑吗?他到底怎么打算的?难不成国外长大的,都是玩得这么high的?”

    “安排他们见面是我自作主张。而且事实也不是木先生看到的这么表面。”不等他回答,黎乙就说:“对不起,木先生,可能是舒小姐打来了。我必须挂电话了。”

    “那你替晏衡记着,他可欠我一个人情。”

    *

    第天。

    麦明从外面一回工作室,就冲到了舒楚办公室门口,正要推门,被正在旁边做表的尹杏喊住,“欸,你干嘛?舒姐,还没回呢!”

    “三点多了都,不是早晨的飞机?”麦明推了下快滑下鼻梁的眼镜,快跳脚了。

    尹杏:“昨天晚上我都要下班了。舒姐突然就打电话来,让把机票退了。又让我给定了张杭州去桐乡的高铁票。”

    “不会吧。她去那地方干嘛?”

    “我也不知道。”尹杏耸肩,“说是有点私事。”

    “私事?”麦明笑得像哭了,“这不是她风格啊。”认识舒楚以来,他就没听说过她还有私事。

    “没准是……恋爱了。”

    “不可能。”麦明一屁股在尹杏对面的转椅上坐下,手肘撑在显示器前,“一年前和那个男模谈恋爱,你什么时候见她耽误过工作?”

    “嗨,麦哥,你别逗了。”

    “怎么了?”

    “你真觉得舒姐上次是在谈恋爱吗?”尹杏眼睛回到屏幕上,点击鼠标保存文档,“很明显是那小鲜肉单相思,好不好?”

    麦明手上事着急,实在没空跟小姑娘八卦,“算了,我给她电话说吧。”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向外走了……

    舒楚接到麦明电话时,正刷身份证进站。

    一心不能用,她接电话,就没功夫看人,过了闸机,不小心撞人身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说着抬头看见,被自己撞到的竟是个穿灰色僧袍的和尚。

    出家人没说什么,白了舒楚一眼走了。

    舒楚只当没看见,见没事了,又举起电话交待事情。

    上车后,她拉着箱子找到位置,竟又看见那个僧人,就坐她位置旁边的座位……

    僧人看见是刚撞自己的人,脸立刻拉下去一半。

    舒楚不想给人添堵,想着反正17分钟后到站,把箱子搬上搬下麻烦,放到座位旁的走廊里又碍事,索性就不坐了。

    她拖着行李到车厢交接处,人面对玻璃站着,看到自己穿着呢大衣、戴着帽子的倒影,不由心血来潮,走到车上洗手台的镜前,摘掉帽子,认真观察起自己。

    岁月无情,夺走人眼中的天真。

    以前的她再瘦,脸都是圆的,现在两鬓却日渐内敛,下巴变尖,两眼下方还有可怕的黑眼圈……

    她掏出气垫粉饼往脸上扑了扑,然后又掏出口红涂抹,脸蛋气色才好了些。

    “你好,好久不见。”她对着镜子挤出个笑容,居然比哭还难看,“听说你前不久刚做完手术,来国内静养,我就来看看你……”

    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

    调整表情重新来过,“嗨,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在国内。”镜中的她故作不在意,“听说你病了,在乌镇休养,我……”

    可这次话没完,她就很不满意地捂住自己的脸,直摇头。

    白痴才会相信这种话好吗……!

    舒楚……

    为什么一想到要见那个人,你的智商就降到平均线以下……

    舒楚还没练习出满意的“开场白”,火车就进站了。

    出站右手边就是公交集散地,有去乌镇的公交车可上。

    舒楚上车坐好,车载满客后,很快开了。

    她本以为很近,但没想到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到。而由于坐的是和车子行驶方向相反的座位,一下车,她直接扶树吐了。

    有几个穿制服的警察,从她身边过去,看了她一眼,走开了。

    舒楚倒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吐完之后,她胃里舒服多了,掏出面纸擦擦嘴,拦到出租车,报上了要去的那个食品厂位置,司机踩深油门,将车行驶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的马路。

    这一天是阴天,不过玻璃花房里有制暖设备,不怎么冷。

    葱郁草木间,晏衡上身只穿着一件灰色的开司米羊绒衫,下身盖着浅米色的毯子,背身面对入口。

    他双肘架在轮椅扶手上,正翻动手中书的一页。

    舒楚一路都忐忑,但看见那背影时,人反而平静下来。

    “嗨——”她很自然打声招呼,等待他旋转轮椅,露出吃惊,或嫌恶的表情。

    不过什么也没有。

    他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

    这算什么?

    舒楚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转身回去!

    微微调整情绪,她又叫了声他的名字,这次用了更大的声音。

    终于——

    “啪”一声,书被合上,他操作轮椅转过来,并没用很长时间。

    舒楚却觉得异常漫长,胸腔中的空气被抽干,简直窒息。

    “你怎么来了?”眼神无波无澜,表情则不欢迎、不推却,似与交情不深只是认识的朋友意外碰面。

    她松了口气,觉得这样挺好,“听说你刚做完手术,我正好来这边出差,就来看看你。”

    “多谢关心。我很好。”声音平静,手搭在腿上。

    除了坐个轮椅……是挺好的……

    瘦归瘦,但也不像她想的那么形销骨立,或者奄奄一息,精神说得过去。

    “那我就放心了。”

    “劳你费心。”说完这句,他想要把书放到一边白漆花架上,但隔着一个推车,轮椅过去不方便,而且实在远,他手臂再长也不可能够得到。

    舒楚见了,急忙走过去帮忙。她拿过书,腰弯下时,头发从肩膀上滑下来,弯曲的发梢几乎要挨到他的毯子,但很快就离开了。

    在那一瞬间,他的手几乎克制不住,想去触摸那发梢,可终归是没有,狠狠握成了拳。

    “我有些累了,现在不方便招待你。”晏衡目光别开来,揉自己的太阳穴。

    “噢,没关系。”她鼻子忽然发涩,喉咙里好像卡着根鱼骨,“我反正今晚就走了。现在正好也有事忙,不打扰你休息了。”

    “走哪?上海还是杭州?”

    “杭州。”手指下意识去卷头发,“萧山机场。”

    “我身边只有一个司机。我自己要用。”他声音平淡,“恐怕不能安排送你。”

    “没事,不是有班车直接去机场吗?”其实打车也行,就是她嫌贵。

    “四点以后就没车去机场了。”

    “……”怎么她记得昨天助理尹杏,给她查的说班车最晚一班要到六点多?难道旅游淡季有调整?

    舒楚看一眼表,现在已经三点多了,赶去坐车,或许来得及。但前面她跟晏衡说有事情要忙,如果去了,不等于告诉他自己刚才是在说谎?

    “可以明天再走。”他面无表情建议,然后垂首把玩身边一盆铁线蕨的叶子,“现在可以先忙你自己的事。”

    “也好。”她的视线跟着移到铁线蕨那里。

    他的手指生得又长又好看,不像其他男人骨节外凸,或者特别粗糙。

    一向不大关注男人外貌的舒楚,是个手控,而这特殊偏好,由来已久。

    “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舒楚克制地收回目光,把刚进门摘下的手套又套上,“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就这么说定了。”

    “……”

    过去如果条件允许,晏衡向来不住宾馆。现在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也没什么变化。

    食品厂花室旁的房间,就是他住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

    舒楚走时,见他被看护推进去,没有和自己再多说一句话。

    舒楚拉着箱子从温暖的花房出来,冷风一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抽了抽鼻子。

    然后她站在路边好久,始终看不到车。再站下去,她怕自己会感冒,于是打开手机导航,搜索附近的客栈。

    还好,她所在位置距离西栅不远。那边不缺住处。她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客栈,设定为目的地,拖着行李箱过去。

    十多分钟后到达终点,开好房间,客栈老板热情地帮她把行李提上去。

    舒楚听对方简单交待一些事项,送走人,关上门,坐到了床上。

    她没问他得的什么病。

    但都坐轮椅了,可能不会轻……

    心烦意乱在床上躺了会儿,她始终睡不着,只能出去买了些零食和特产拎回宾馆。

    天黑以后,有人打电话来,陌生号码,舒楚看见了,想都没想就接了。

    果然是晏衡。

    放下电话,她从行李箱里挑出一套像样的衣服换上,刚才进屋扎起的马尾,松开来,下楼去见他。

    晏衡坐在后排,不过,不止是他,还有他的那名女护理。

    女护理已经换上便装,还佩戴了简单的饰物。

    舒楚睫毛垂下,轻笑了声,“我看我还是坐前面吧。”

    晏衡、女护理都没有意见。

    等到地方,司机车一停,舒楚便识相的先下去了。

    她站在酒店门口看手机,回复短信给麦明,再抬眼,晏衡已被漂亮的女护理沿着上坡推上来。

    司机在车里没动,女护理、晏衡、舒楚三人一同进了餐厅。

    包间里,最里面位置,舒楚没坐,旁边的位置也没坐,而是选择背靠门的方向坐下。

    刚来的路上,女护理和晏衡偶有交谈。舒楚看出他们关系不错,原本以为女护理会留下来,但没想到把晏衡推过去后,她说:“刘哥可能已经泊好车了,我们去外面吃。等下吃好了,麻烦舒小姐叫我进来。”

    舒楚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总算舒了口气。

    菜点好,服务生即离开。

    在晏衡撕湿巾外的包装时,舒楚注意到他手心难看的疤痕,她心口一抽,不及思考,张嘴就问:“怎么弄的?”

    那是五年前绝对没有的疤痕。

    他猛然抬头看她,看得舒楚发毛到不得不低下头,却听他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我不太方便,你坐到我旁边来。”

    包间虽小,但桌子很大,又不是那种可以转的,刚刚晏衡点了不少菜,等下菜上来,他的确可能会够不到。

    这是客观情况,尽管坐过去会很别扭。但她犹豫了下,还是坐了过去。

    可是,真的太近了。

    近到……能听得到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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