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挽挽在去往雅梅斋的路上,看见小鸟停在树枝上,就要来谷子逗它一逗;看见池里的锦鲤,就要来面包屑喂它一喂,总之就是优哉游哉地。时有常略心急,但又不敢催促。这位小主子一顿饭就吃了半柱香时间,路上又耗了半柱香时间,老爷让他传小主子来语气听得像是有急事要商量,但这小主子偏不领会,像是逛花园,这也瞧瞧,那也看看。
“二弟,可让姐姐好找,原来你在园子里。”一个黄鹂似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来,沿着声音一看,是个比花还娇艳的女子,穿着浅黄色的编丝锦娟烟纱裙,头上挽着个坠马髻,用两个大如拇指的珍珠装饰,略施薄粉,眉画如山,虽仅七岁,走路却是妖娆多姿,春光艳丽。
这一位就是沐府的嫡长女沐烟兮。
沐挽挽一把就撒掉手里的面包屑,拍干净手,说:“原来是长姐,找我做什么呀?难道……你全背下《医术》全集了?太好了,我正要去爹爹那,长姐一起吧,我听说爹爹今日不大高兴,如果长姐将《医术》背下来,爹爹一定非常高兴。”
沐烟兮微笑的脸僵硬起来,当着丫鬟和小厮的面,实在有些窘迫道:“这……姐姐找你可不是为了背书的事,而是母亲买了新的衣料,正要找弟弟和妹妹前去量计。”但是暗地里却将一口银牙咬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上一回她嫉妒沐挽挽,扬言势必要成为爹爹最得力助手,御监史一听心里很高兴,就送来几本与医术和人体解剖有关的书籍,她翻开书就像是碰到毒虫一样猛得将书丢掉,这哪里是风雅诗画类的书,全是眼珠、骨头、肠肚、心肝类的图画,她连着几天都吃不下饭,一见到肉类食物就会想起书上的尸体,反胃作呕,但是她又偏将话说大了,下不来台,死扛着面子在背书。
沐挽挽面露难色:“可是听说爹爹下朝回来就不高兴,姐姐怎有心思只想着新衣服而不为爹爹排忧解难?”
一句话说的沐烟兮俏脸一阵红一阵白—明着说她为了一件新衣喜形于色,却不愿为了讨父亲开心而去背书,暗讽她不孝且不学无术。
沐烟兮手绞着帕子,急中生智道:“母亲想着,弟弟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备两套衣衫,不想二弟却将误会母亲一片好心。”
沐挽挽突然自己扇自己一耳光,声音响亮,把沐烟兮给吓了一跳,说:“二弟又怎么了,好好的打自己干什么?”
沐挽挽一脸惭愧道:“是二弟年幼不懂事,竟将母亲的好心当成驴肝,该打该打,还请姐姐原谅二弟一心牵挂爹爹的份上原谅则个!”
沐烟兮内心里暗暗啐一口,但面上却摆出一幅宽容的笑,说:“姐姐从来没有责怪二弟,念在二弟的孝心,母亲自然也不会责怪二弟。”可气的是那臭小子在外人面前惺惺作态,她前一句指责沐挽挽有意曲解当家主母好心为他做衣衫之意,暗指他目前仗着父亲而不将当家主母放在眼里,谁知他竟真的打自己一耳光,旁人听了只会赞他懂事,一个四岁小儿心直口快,认识到自己的错就真诚道歉,胸怀坦荡。他打了自己一耳光,如果她和母亲还因此责怪她,就显得太小鸡肚肠。真的是像母亲说的一样,这人说话做事真是滴水不落啊!
沐烟兮将帕子掩嘴角,笑道:“既然二弟是去爹爹那,就赶紧去吧,莫一路贪玩给忘了,教爹爹好等。”刚刚是谁说要去为父亲排忧解难的?那在池子边喂鱼喂着兴起又怎么解释?
沐挽挽:“二弟正要问鱼儿,爹爹为什么不高兴?二弟要做什么才能让爹爹高兴起来?”
沐烟兮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笑道:“鱼儿怎么回答你?”
沐挽挽只笑不语。
沐烟兮一再催问:“快说呀,鱼儿怎么回答你?”
沐挽挽摇头,嘴角轻轻勾起一抹讽刺,道:“鱼儿什么都没有说。”
沐烟兮当然料想到鱼儿什么都不会说,暗笑竟然这个说辞也太勉强了,于是她露出甜美的笑容说:“既然鱼儿没有回答你,二弟也不必再问了,快去爹爹那儿。哦对了,今儿个是平定候夫人上门作客,二弟忙完事,就到前殿拜见平定候夫人,许哥哥来了可叨念着要见你呢!”
沐挽挽心里一阵冷笑,做件衣衫也要等外人作客才提出,而且让嫡长女满院子寻找,目的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当家主母并没有亏待他们两兄妹;既然如此,何不满足你的意愿?沐挽挽笑得眼睛弯弯的,说:“许哥哥也过来呀,那等劳烦长姐千万要招待好许哥哥,二弟片刻就来。”
沐烟兮笑道:“那是自然。”不用你说,本小姐也会招待好许哥哥的,当然沐烟兮嘴里可不敢这么说。
沐挽挽道:“二弟那就先走了。”于是迈着小短腿,哼着歌,施施然从沐烟兮身边走过。
沐烟兮看着他的身影拐出花园角消失不见,一双杏眼慢慢显出凌厉之色,花园后就是雅梅斋,亦是爹爹的书房,无他的命令,其他人不得随意进入,包括母亲。母亲做了糖水点心,也只能站在院门口由小厮端进去,她原来并不觉得奇怪,以为这是父亲不喜欢旁人打扰他工作而已。但是一年前,自爹爹接沐挽挽和沐雪棠进了沐府后,两人竟成了雅梅斋的常客,哦不,不应该说是常客,像是将雅梅斋当成自己的书房来去自如,连母亲都被拒在门外,而一个四岁小儿竟然能打破这个规定,她自然不服气,有一回借给父亲送汤药强闯雅梅斋,父亲破天荒让她进一回书房,她所见到的,让她后来夜里难入眠的一副锥心画面—爹爹在案几旁批文件,而沐挽挽和沐雪棠就在一旁搭积木,更切确地说,就是在玩小儿过家家!她不敢和母亲说,两个小儿在书房里玩积木,而母亲你为家忙得焦头烂额却不得跨进一步。这事激起她的好胜心,从这后沐挽挽两兄妹就成了她的眼中钉,恨不得连根带肉拔掉。
你就等着瞧吧,你们不会得意太久。沐烟兮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