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喜上前一步,一展那明黄色绫绵织缎描金祥云瑞鹤的圣旨,捏尖了嗓子扬声道:“罪婢沐氏沐挽挽听旨。”
又是传旨!烧鱼心想,会不会是赦免小姐死罪的圣旨?
沐挽挽在那人面前自然不会放肆,缓缓跪下,烧鱼自然跪在她身后,沐挽挽款款而拜,语气缓慢但清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钱喜正式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婢沐氏,为私欲而通敌叛国,谋权篡位,大逆不道,且行为乖张奢骄狂妄,世道不容,原赐五马分尸翌日正法,吾皇心善仁慈,念其伴君二十余年呕心沥血,感其有悔改之意,改赐鸠酒一杯,留全尸,钦此。”
钱喜将圣旨小心收卷起来,极为恭敬地双手捧上,道:“请罪婢沐氏接旨。”
烧鱼惊得魂飞魄散,呆呆地看着沐挽挽--
沐挽挽轻启红唇:“罪婢沐氏接旨,谢主隆恩。”
在这深宫高墙内,即使一道圣旨赐死,你也得怀着感激之心叩谢龙恩。沐挽挽浅笑,怪不得人人都妄想坐上那个紫檀八宝云蝠云龙纹雕宝座,代表拥有生杀予夺掌控天下的至高权力,一念之间即可改变人的一生--没有人愿任人鱼肉,尤其是乱世。
有一名年轻太监端来一盏描金玉瓷,沐挽挽素手接过,眉眼里全是笑意--这一幕落在钱喜眼里,更是心惊,他未晋升为宣旨太监时是在内务府值差,自然见过各种被赐死之人,不管如何高贵清冷,那一刻总会如癫似狂哭叫饶命或者直挺挺晕过去,有哪一个竟是如此温顺,甚至是唇含笑意,颇像小女儿家饮桃花酒作诗对词浅笑嫣然,似是不知饮的是毒酒。
烧鱼待反应过来,尖叫:“不!不要!小姐……皇上开恩、皇上开恩……”作势要扑到皇上脚边磕头,被另一名年轻太监死死抓住肩膀动弹不得,并往她嘴里塞块布,她呜呜地嚎哭,渐渐声弱,直至无声。
“你……有可什么遗言?”那人突然问道。
沐挽挽摇头,浅笑,轻启朱唇,饮了那一杯无色却辛辣的鸠酒,一滴不剩。
年轻太监将烧鱼拖出门外,她如濒死之鱼目眦欲裂,痛不欲生。
那人亲眼见她喝了那酒片刻才离去--他算好了毒发时间,自然不愿见她毒发身亡惨状,刚刚温存见过她娇媚入骨,只留美好回忆罢。沐挽挽心说,古人云男人薄唇自然薄情,她偏还不信,果真让她吃了大亏。
她端坐在榻几上,细细回想这二十余年,忆及美好之时,低头浅笑。
如果再遇见那一身泥一脸灰嚼着眼泪却倔强不肯哭的少年,她还会不会递过一个热馒头给他?沐挽挽心说,会的,当然会。
那少年说会来看她唱戏,只是一曲唱罢,众人离席,她从日暮等到黄昏,又等到星光满天,终是没有等到那少年。如果再重来一回,她还会继续等吗?沐挽挽心说,会的,当然会。
如今她终是解脱了,一切都作了结。
门外风雪终于停了,厚雪压断梅枝,“啪”的一声折断落在雪地上,红梅盈雪,犹如朱砂,甚是惊艳。
只道是,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