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完到，学校领导告诉王耀楚：“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先熟悉一下学校环境和情况，也可以回家休息几天，和亲人团聚团聚，或走访一下同学和亲戚朋友。具体教学任务的安排，开学之前再听通知。”
校长兼党支部书记李咸清话语不多，却铿锵有力，十分平易近人。教导主任杨钺看起来比较严肃，实际却古道热肠、真情实在。他对王耀楚说：“你在常德一中实习时当过班主任，教过高中语文是吗？”“是的，不过只有3个月时间。”王耀楚如实回答。
王耀楚太激动了！十几年寒窗苦读，今朝初为人师，而且是在这么一所名声赫赫的学校。以前在武冈师范读书时，每次在赧水之滨、东塔脚下溜达，隔河相望，总看见有一片偌大的绿覆荫浓的青黛，同学们总是不无夸张地互告：“那就是法相岩，就是洞庭中学！”好几次，他和同学们结伴，也到过这所遐迩闻名的学校玩过，因为都是中师学生，谁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到这所名校任教！可是，这在几年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今天却变成了现实。他没有选择回家与亲人团聚，也没有选择四处奔走相告访朋问友，就连日夜牵挂正在邻县绥宁乡村小学任教的热恋中的女友张文秀也来不及马上去看望，而是选择了立即熟悉学校环境和情况，为开学就能顺利上岗作准备。
武冈二中坐落在风景秀丽的法相岩风景区原黄埔军校二分校旧址，占地345亩，其前身是1939年10月1日由著名爱国将领李明灏将军和著名留日学者刘侃元教授创建的湖南省私立洞庭中学。黄埔军校二分校当年的纪念建筑——中山堂依然保护完好，和风景秀丽的法相岩一样，是省级文物重点保护单位。学校1953年更名为武冈二中，不久被定为湘西南两所省属重点中学之一。学校办学设施齐全、师资力量雄厚，办学传统优良，教学教研成果显著。王耀楚在校园内外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一切是那样新鲜，一切是那样传情！学校大门外就是武冈八景之一的法相岩，这里有宋代摩崖《金刚经》偈语和宋四明楼钥书“碧玉簪”三个大字，以及明人留下的诗文石刻。他来到正洞——太保洞前，映入眼帘的是两棵古樟，三人牵手也难环抱。它那苍劲的树干顶着擎天的华盖，宛如撑开两把巨伞，伫立洞前，迎候游客。正洞的左边是芙蓉洞，一股清泉悠然入洞，潺潺有声，洞口还冒出一股股水气，似炊烟缭绕，如云雾升腾。正洞的右边是迎阳洞，洞门向东，洞前有水平如镜的池塘，学校的大门、围墙、教学楼倒映池中，犹如一幅色彩斑斓的图画。进入校门，左边是宝方山，山上有朝阳洞，洞口不远处是时代久远的银杏和“二邓（邓弥之、邓保之）先生祠”。沿鹅卵石路往前走，右边是木鱼岭，有一片茂密的松林，松林深处是校医务室。正面是排列整齐的教学楼、教师办公楼，楼前有数株高数十丈、两三人牵手方能合抱的古枫树。再往里走，右边是宽阔的田径运动场，左边是大礼堂、学生食堂、教工食堂、图书馆。再往里走，迎面一栋两层的红楼，这就是学校的心脏——校办公大楼。“万绿丛中一点红”，红楼特别显眼，也特别肃穆庄严。红楼的右后方，又是数栋排列整齐的教室和学生宿舍。最后边就是中山堂。堂前还有两座八角亭，建筑精美，生意盎然。
可以说，武冈二中是武冈的“最高学府”。王耀楚对能到这所学校任教，心情是既激动又略有几分紧张。激动是自然的，十几年“磨剑”，不就是希望能登“大雅之堂”么？如今登上了这个“大雅之堂”，说一点都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庙大菩萨大，高手如林啊！学校里教师上百，许多都是名家、台柱子。如数学教师杨来炳，物理教师蒋旭，化学教师曾荣森，语文教师张子铭、邓星田、程谦……这些都是家喻户晓的名师呀！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鹤立鸡群当然是愈显其高，若鸡立鹤群不是愈显其矮了么？但是，他思来想去之后，又自己安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名师多更好向名师学习取经呀！他又想起在常德一中实习的情景来。刚上讲台时不是也心里没底么？只要认了真，只要胆大心细，只要诚心实意，就没有闯不过的关、迈不过的坎！
开学的时间到了。那天，全体教师集合在红楼会议室开会。李咸清校长作简短的讲话后，教导主任杨钺宣布新学期的教师分工。王耀楚听得真真切切，他被分配当高中28班的班主任，教语文。这是一个高中二年一期的班级。那一瞬间，他意识到，千斤重担已经压到了自己的肩上。
开学第一天，教导主任杨钺陪同王耀楚走进高28班教室。杨主任和蔼可亲地说：“你们原来的班主任调走了，由新来的王耀楚老师当班主任，教你们的语文课。你们要尊重、欢迎新老师呵！”同学们仔细端详着王耀楚老师，只见他神采飞扬、充满青春活力、身材颀长而伟岸挺拔、面容慈善而微露笑靥。须臾，他从容不迫地走上讲台，从粉笔盒里取出一支粉笔，“当当当”地在黑板上写下“王耀楚”三个清秀而刚劲的大字，然后面向同学作起了自我介绍：“我叫王耀楚，武冈师范毕业后又到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了4年，刚毕业分配到这里，担任你们的班主任和语文教师。初为人师，没有经验，但我非常热爱教师这门职业，喜欢语文这门学科，我会尽职尽责、尽我所能，努力和你们交朋友，努力做好本职工作，诚恳地希望得到全班同学的理解和支持！”话音未落，教室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那时候，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正经历着当代历史上有名的3年暂时困难时期，物资极度匮乏，不仅买米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油要油票，买糖要糖票，就连买肥皂、火柴也要票。校领导要求同学们既要出色完成学业，又要积极开展勤工俭学和生产自救，为国分忧，共渡难关。不管去文坪挑运煤炭还是去烂木桥炼钢铁，他总是走在学生前面，虽汗流浃背也乐此不疲。劳动课或晚歺后，他经常带領同学们到学校农场的菜地劳动，和同学们一起挖土、种菜、挑水、施肥。有时，一边干活，还一边带領大家唱《南泥湾》等延安大生产运动的歌曲，朗诵賀敬之《回延安》的诗歌，或者讲述《记一辆纺车》的故事，欢歌笑语，此伏彼起。他总是专门拣重活、脏活干,抡起锄头挖土，挽起裤脚挑粪、浇粪。挑粪时个别女生见了，捂着鼻子朝两边躲闪。他也不生硬地批评，只是笑着说：“大粪虽然臭，可蔬菜、农作物生长却少不了它！萝卜浇了大粪，长得又长又白又大，油菜麦子浇了大粪，就顆粒饱满产量高，同学们填饱了肚子，就好发憤读书学本領啰！”一席话，逗得同学们又笑又乐，完全忘记了疲劳。
一天深夜，正好轮到担任学生会生活部长的戴成纲同学值夜班巡校，突然刮起了西北风。戴成纲同学便赶紧回宿舍去加衣服。临近宿舍时，发现有人正亮着手电这里照照那里瞧瞧。平时警惕性比较高的戴成纲同学犯了嘀咕，暗想，兴许撞上入室行窃的梁上君子了，便放轻脚步屏住呼吸静观下文，心想只等那窃贼实施行窃时好将其捉贼拿赃当场擒获。谁知哪里是什么窃贼？原来是王耀楚老师风起情生帮学生宿舍关玻璃窗户、帮踢开被子的学生重新盖好被子！看着这眼前的一幕，戴成纲同学滾烫的泪水不禁盈满了两个眼眶。
有一次，城里的姑妈把戴成纲叫去，特意做了粉蒸肉为他改善生活。也许是吃得过饱又喝了生水，囬校后肚子疼得要命，一夜间接连几次跑厠所。去厠所的路上正好要经过王老师的宿舍。后半夜了，只見王老师房里还亮着灯光。透过窗户玻璃他看見王老师仍在聚精汇神批改学生作文，便不由自主走近窗前，关切地说了声：“王老师，这么晩了，您也该休息了。”听到戴成纲的声音，王耀楚立刻站了起来，推开窗户，诧异地问：“戴成纲，你怎么啦？”戴只好如实秉报：“屙肚子了。”王耀楚显得异常焦急地说：“那还不赶快去医务室？”说完，便走出宿舍，一把拉着戴成纲，朝松林深处的校医务室奔去。
1961年3月的一个宁静的夜晚，戴成纲同学正在上晩自习，王耀楚老师缓步走进教室，轻声地对他说：“来，到我房间去坐坐。”他起身跟随这位兄长般的班主任老师走进了既是办公室又是卧室的不足10平方米的简陋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简易书桌、一根方凳和一个书架。王耀楚老师给戴成纲同学倒上开水，让他坐到床沿，十分关切地问道：“父毌亲还好么？家里人都好么？”戴成纲一一作了囬答。王老师接着又说：“我很乆就想和你谈次心了，很想听听你和同学们的心里话。今晩就不必拘谨，随心所欲地谈个痛快吧！”戴成纲读书十来年，象王老师这样亲切、慈祥、平易近人的师生谈心，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次！頓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完全没有了什么“师道尊严”的隔阂和距离。于是，他把自己几个月来的真情实感和想法，竹筒倒豆子般地全讲了出来。王老师听得非常认真，不时地点头、插话，气氛之和谐融洽，沟通之完整深入，在他心灵深处打上了不可磨灭的烙印。谈话结束时，王老师语重心长、充满鼓励和期望地说：“你是三好学生、优秀团干，学生会工作也抓得不错。但是你还要记住，你同时也是一名普通学生，学习是你的主要任务，而且是重中之重，这些关系都要处理好，德、智、体要全面发展，今后才能真正成为有益国家、有益民族的栋梁之材。”
这期末，学校征兵，戴成纲应征入伍，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这是国家首次在高中在校学生中征兵，由于思想工作做得扎实充分，高28班共有10多名同学共同入伍，是全校，也是全县征兵任务完成得最好的班级。入伍前，同学们搬的搬桌子，搬的搬凳子，在教室前面召开了欢送会。王耀楚老师自己掏钱买了笔记本送给入伍的同学作纪念，勉励大家到部队后好好学习，好好干，干一行，爱一行，干好一行。应征入伍的同学推举代表在欢送会上致答谢辞，表示决不辜负学校的教育和培养，决不辜负同学们的深情厚意，决不辜负最难忘的班主任王耀楚老师的殷切期望！
教导主任杨钺抓教学有一套，这在武冈是出了名的。他不靠作报告，长篇大论甲乙丙丁子丑寅卯，说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不靠上公开课开现场会，表面功夫半天云里放浏阳花炮，震得人耳朵发聋四肢发麻；不靠凭借手中权力推销玻璃小鞋，“罚”治天下“整”肃校纲。他靠什么呢？靠教师！靠教师充分发挥潜能自觉提升水平。特别对新教师，先是因人施职、委以重任，将你放到非使出吃奶的力气不能完成任务的教学岗位上。然后“细察”，偷偷坐到教室末排当“学生”听你上课；暗暗检查教案看你备课扎不扎实；抽查学生作业看你批改作业认不认真仔不仔细；开学生座谈会听取学生最直接的反映。最后“定岗”，将你留在最能发挥潜能最适合你施展才干的岗位上，并按岗定薪。他这套办法确也奏效，造就了不少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出类拔萃的教师。他对校长李咸清十分尊重，自己掌握的情况均按时如实向校长通报，两人配合默契，在位期间基本上杜绝了“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的官僚主义现象。
王耀楚的班主任工作和语文教学工作，杨主任当然也是了如指掌的。他对这位青年教师的满意程度，简直可以用“非常”两个字来概括。他告诉李咸清校长：“这是一棵难得的业务苗子！稍加培养，必成骨干！”经过近两个学期的“细察”，他越来越有信心，越来越喜欢上这位身材高挑、腼腼觍觍、办事细心、凝聚力强的年轻人。虽然他从来没当面灌过王耀楚的“米汤”，也从未在大会小会轻易点名表扬。首次征兵工作完成得如此出色，从宣传发动、思想动员，到报名应征、政审考察，再到体检筛选、个别谈话，令去者愉快、留者安心，哪一个环节都没有出过紕漏，哪一个环节都不要领导操心费力，足可见其有当好班主任的组织管理才能。从教学业务上讲，他觉得这位青年教师教案准备充足、详尽，真正吃透了教材，重点、难点一目了然，旁征、博引开拓性强；课堂教学组织严密、轻松活泼、跌宕起伏、感染力强；板书字迹清秀、排版规则、详略得当、可视性强；作业批改认真仔细、注重个性、言之有物、针对性强；课外辅导别开生面、信息量大、循循善诱、启发性强。杨主任和李校长在“细察”了王耀楚一年的班主任工作和语文教学业务情况以后，很快达成共识：青年教师王耀楚担任高中二年级语文教学兼班主任是十分称职的。这一共识顺理成章地形成了校务会议的决议。不久，王耀楚被批准按时“转正”，同时破例晋升两级工资，正式享受这一职、岗的薪酬待遇。
连续几年，王耀楚都是教高中的语文、当班主任。他的班主任工作越做越细，经验也越来越丰富。在他管理的班级里，学校的决策都能畅通无阻地执行，正气上升，歪风绝迹，同学们自觉地团结在班委会、团支部周围，严肃活泼、健康向上地完成学业。他经常找学生谈心，同学们有什么疙疙瘩瘩的问题都喜欢向他反映，许多日常生活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矛盾，都经过他的谈话得到化解，“消祸乱于无形”。他的爱心更是成了班级和谐融洽的“胶粘剂”。他爱自己管理的班级，爱自己管理的班级里的每一个学生，从思想上、学习上、生活上、身体健康上，方方面面都给予无微不至的关爱。现深圳海关退休高级工程师、处级公务员银醇江，是武冈二中高37班的学生，1961年至1964年在读。他在《博大胸怀，辛勤园丁》一文中深情地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离开湖南省武冈二中巳经整整47周年了,虽然我们只相处了短短的三年时间（1961－1964年），但他的音容笑貌，却时时闪现在我的眼前；他的品行人格、坚持原则和平易近人的作风却永远珍藏在我记忆的深处。我虽不是他培育的最出色的学生，而他却是最值得我尊敬的老师，他就是我们武冈二中高37班兄长般的班主任王耀楚老师。
“整个高中阶段的三年中，王耀楚老师在教给我们科学文化知识的同时，特别注意教给我们做人的道理，诠释人生真谛，言传身教，像春雨润物细无声。1961、1962年，正值我国因自然灾害处于经济最困难的后期，物质条件很差，学生间的思想比较混乱，红与专的认识比较模糊，早恋情况显现。王老师紧紧依靠团支部和班骨干，通过团组织活动、班会、黑板报、个别谈心、教唱革命歌曲、向英雄模范人物学习、挖掘每个同学的闪光点等多种形式，引导全班同学热爱党，热爱伟大祖国，积极向上，努力学好本领，将来为国家的现代化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以感恩父母、感恩社会、感恩党。我清楚地记得《国际歌》、《我们走在大路上》、《歌唱祖国》等许多经典歌曲就是他在我们班上教唱开的；我还清楚地记得，为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更深入地开展学雷锋活动，他亲自把刊登在《中国青年》杂志上毛主席“向雷锋同志学习”的题词剪下来贴在黑板左下角的最显眼处。当时，全班政治空气浓厚,争做好事成风,积极要求进步的人明显增多，我也就是在那个时侯申请加入了青年团，被推选为班上的学习委员、校三好学生。
“王老师不但在政治上引导我们，生活上也象兄长一样对我们无微不至地关怀，对此我终生难忘。我家住农村，奶奶、父母、加上我们弟妹4个共计7人。由于母亲眼睛失明，家里唯一的劳动力父亲又体弱多病，是生产队的第一困难户，更严重的是1963年夏，父亲突发精神错乱，家里暂时丧失了主要劳动力，当时且不说无钱给父亲看病，就连家里自留地里的麦子都无人收割，家庭的实际困难迫使我不得不产生放弃求学的打算。返校后我把自己的想法吐露给王老师后他当即表示：你父亲的病是暂时的，你应该学会坚强，你的成绩也不差，再过一年就要考大学了，一旦失学就会葬送你一生的前途，你不后悔吗？更何况我们可以为你争取最优越的助学金，可以发动全班的同学帮助你。兄长般的劝慰，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善良、那么的美好，我太感动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坚持退学呢！？之后王老师带头捐出了自已近半个月的工资，又发动全班同学你5毛，他1元的总共为我捐得人民币34元、粮票25斤，星期天又发动同学去我家帮助收麦子等，解决了我及我家当时的实际困难，使我坚持读完了高中，于1964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原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毕业后在航空工业部贵州三机局工作，1983年调入深圳海关任高级工程师、处级公务员，直至2006年3月退休。我衷心感谢王老师，感谢原高37班的全体同学。
“我记得还有一次，晚自习后女同学朱金秀突然肚痛不止，王老师得知后，发动班里同学硬是用板车（那时只能是如此条件）将她推至县人民医院，经确诊系急性阑尾炎。办完入院手续步行返校后巳接近凌晨时分。担任我们班主任期间，王老师始终坚持既指导我们学习，又引导我们做人，还关心我们身体和生活，真正做到了关爱学生胜似亲人。”
王耀楚的语文教学水平也与日提髙。他从小喜爱读书，用“博览群书”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读书多知识自然就渊博，备起课讲起课来自然就如鱼入水得心应手游弋自如。语文教学最忌讳的是枯燥、干瘪、生硬；其次是牵强附会、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说白了，就是语文教师的素质要求特别高，一是要求腹中有“货”，不能是个空皮囊，空皮囊里当然倒不出珍珠宝贝来；二是要求有相当高的表达才能，能说会道而且言之有物、言之有理。“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倒不出”不行，而“茶壶里煮空气——哄鬼”更不行。他把备课、写教案比做剧作家写剧本，说“剧本剧本是一剧之本”，“教案教案是一课之案”，再好的演员没有好剧本演不出好戏，再好的教师没有好教案上不出好课。所以他备课很讲究追根溯源，要学生弄懂的问题自己必先弄懂，哪怕是一个成语典故、一个文章标题或一本书名。鲁迅的好几篇杂文都出自《且介亭杂文》一书。他清楚地记得在常德一中实习时就有学生问过，且介亭在什么地方？属不属中国几大名亭？因而他在备课时就特别关注了《且介亭杂文》等杂文集书名的由来。到了上课时，讲到文章出自鲁迅的哪一本杂文集时，他先板书“且介亭”三个字，然后提问：“这三个字同学们都认识，但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知道的同学请举手回答！”
有抢先举手的。想当然地回答：“是一个亭子，名字叫‘且介’。”
有闷葫芦不响的。没把握的事，还是不开口保险。
全场扫视一遍之后，他微露笑靥，用粉笔先在“亭”字下面划根杠，“这个‘亭’字，不是‘亭子’的意思，准确地说，是‘亭子间’，是上海等地旧式楼房中最差的一个小房间，一般在楼上正房的后面楼梯中间，狭小而又阴暗。鲁迅当时就是租住这种‘亭子间’从事写作。”
接着他又在“且介”二字下面划根杠，继续说：“‘且介’二字要分开看。‘且’字是‘租’字的一半，‘介’字是‘界’字的下半部分，二字合起来就成了‘半租界’。最后再把‘且介亭’连起来，就是‘半租界的亭子间’了。”听完他的解释，同学们不仅从字面上弄清了这本杂文集书名的含义，而且对这些杂文写作的时代背景也有了较深入的理解，而且即便几十年后也不会忘记。
王耀楚指导作文教学很有方法。他不要求学生一口吃成个胖子，不鼓励学生都去当作家，而是要求学生扎扎实实打好写作基础，掌握几种常用文体的基本写法。他告诫同学们：“中学是打基础的阶段。万丈高楼平地起，夯实基础是第一要务。语文在所有学科中是基础课程，不光将来学文科的要学好，学数理化、学医、学农的，从政当公务员的，做生意当老板的，包括在乡村发展当农民种田的，不管哪行哪业，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学好语文、写好作文。人活在世上要说话，要交流，要沟通，要表达思想感情，就离不开语文，离不开作文。以前把作文叫‘写话’，这是很有道理的。把你心里想要说的话写出来，写清楚，让人家一看就懂，就明白，就是作文。”
为了强化基本功的训练，为了牢固地打好作文基础，他推出了1小时1000字作文练习。即在1小时之内完成命题作文，要求：1、文章篇幅达到1000字，不能少，也不鼓励多；2、切题，不切题不计分；3、主题突出观点正确，结构严谨布局合理；4、字迹工整无错别字，行文流畅有起承转合；5、多种文体反复练习，达到熟能生巧、挥洒自如的程度。一般作文课是2课时，即90分钟。他就拿30分钟来命题、解题、启发学生审题和打腹稿。这段时间学生可以提问，可以交谈讨论，也可以拟写提纲。最后留下1小时正式写作。正式写作的时间是铁定的，不能增加，不能延长，就象考试一样。在这个时间段内，一般都没有时间找参考资料、打草稿或互相交谈，也不允许随便出声和离开座位。时间一到立即停止写作，收卷之后等待批改。
批改作文也分两种方法。一种是教师单独批改，一种是当着学生的面批改。他认为，教师单独批改很重要，但当面批改也不可少。笔者是1962年从武冈二中初27班毕业考入高中的原高39班的学生，高一是教数学的钟介澍老师当班主任，陈德亮老师教语文，高二改由王耀楚老师教语文当班主任。记得王老师有次布置的作文题是《游法相岩》，我选择的体裁是诗歌。说实在的，对那首一气呵成的长达数十行的自由诗，我的自我感觉比较良好。从初中三年级起，我就开始在省、地报刊上发表文章和诗歌，当时的县文教科还发文，将我列为县里的6名业余作者之一，也是学生中仅有的一名。王老师将我叫到房中，当面批改这篇作文。他高兴地对我说：“作为一篇文艺作品，这首诗还是可以的，既生动形象，感情真切，又注意押韵。作为业余爱好，练练笔是可以的。”“但是，作为一篇作文，却不符合要求，所以，我不给你评分，要发回重写。”接着，王老师特别谈了作文审题的重要性。他说：“命题作文，审题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下笔之前，必须审好题。审题又分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从内容上说，要切题，即切合题意，不能下笔千言，离题万里，所有的观点、材料都要为表达中心思想服务，与表达中心思想无关的观点、材料一律废弃不用。从形式上说，就是要弄清文章的体裁。《游法相岩》的体裁要求是游记，你写成了诗歌，所以体裁不切题，不能评分。学生作文常见的体裁有论说文、记叙文、抒情文和应用文，到了现实生活中，就分得更细了。”这次当面批改作文，对我的教育太深刻了，也可以说是“受用终生”。1965年高中毕业后，我考入了老师的母校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教过两年高中语文，就调入党政机关做文秘工作，后又从事新闻和文艺写作及编辑，一辈子与文章为伴。在漫长的写作生涯中，可以说，除剧本外，各种文体五花八门的文章都写过，1979年就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湖南分会。王老师的那次当面批改和发回重写，成了一剂苦口良药和长鸣的警钟。每当我接受上司的写作指令时，首先就要弄清楚这是一篇什么体裁的文章，而不致将领导讲话稿写成通讯特写，将工作总结写成散文故事，闹出不伦不类的笑话。思念老师教诲，总有雨露润泽、寸草春晖之感。
王耀楚确实把作文乃至语文课教活了。特别是他长期推行的作文基本功强化训练，造就了一大批活跃在四个现代化建设第一线的能学以致用、卓有建树、与时俱进的写作高手，他们不仅能驾轻就熟地取胜高考，而且能在漫长而坎坷颠簸多变的人生路上，凭借技高一着的语言文字驾驭能力而崭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