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歌身体一僵,星眸紧紧锁住对面浅笑依然的男子,许久才收了那迫人的压力,道,“大公子告诉你的?”
丰绍没有回答,将身体躺下,一头松散的乌发垂在榻边,这样的场景令凤鸾歌有些恍惚,好像在哪里见过。
“什么时候出发?”他轻轻阖眼,低低问她。
“过了十六。”
凤鸾歌答道,对于丰绍她早已没有了刚开始的防备,聪明如她,昨晚的故事究竟是故事还是事实她心里已有答案。
只是,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更何况她能想起来的也为数不多。但现在她对他的存在已经没有了太多反感,反而渐渐发觉他其实比百里逍更了解自己。
“恩。”他轻然挑眉,屋里的暖气很好,熏得人昏昏欲睡,“自己一人有把握吗?”
也许时至此刻,凤鸾歌才听清楚了他言语中的关心,那是与凤丹阳百里逍口中不一样的关心。对于凤丹阳、百里逍来讲,凤鸾歌可以是他们生命的全部,而他们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定然要她一切都好,可是丰绍是不一样的,他喜欢与她共赴地狱,喜欢与她纵横血海,喜欢与她共同坠落万劫不复,所以他没有像百里逍一样劝她,阻止她,只问她有没有把握。
忽然觉得心里像开满了鲜花,这些滋生的美好终于填补了自涅磐之后她一直存在的那片空白。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想要替代就能成功的。
凤鸾歌兀自沏了杯茶,突然问道,“那个故事后来怎样了,你还没有说完。”
榻上的人双目一睁,不复初时的明亮锐利,也没有了那层虚无缥缈的空蒙,只柔柔得半带无奈望向对面垂首饮茶的女子。还是那双长入云鬓的眉毛,精致剔透的侧脸,饱满的额头,略微尖翘的下巴……
应着满室兰香的微暖,丰绍一字一句徐徐道来,“后来啊……后来的他们总是不觉的彼此错过,他终于看明白一切也放下一切的时候,却已被她放弃了。”
丰绍目望空白的天花板,一种渗入骨髓的寂寞感散发出来,“她成全了他的意愿,他也终于实现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可是他却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
说到此,他忽然鼓起勇气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毫不躲闪她灿烂的星眸,却是令凤鸾歌有些慌乱,只尴尬着避开那灼亮的眸色。
丰绍却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弯唇道,“你不敢再听下去了吗?因为以你的聪明早就明白这不单单是个故事对吗?还是……你又想置身事外,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我一人承担?!”
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此时情绪会这么激动,她的淡漠,她的故作不解,她的冷落……他真的看够了!
凤鸾歌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也明白自己再也逃避不了了。他对她处心积虑做的所有,只有一个解释,她便是他口中那个所谓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的女人。
可是,他说的那些,她真的不记得了,对于她来讲,即使他们之间还有那微妙的牵拌,也终究还是个陌生人,不,现在可以说只是个朋友。
“女人……”
他目光灼灼望过来,薄唇轻轻吐出这个唤了无数次也骂了无数次的称呼。
四目相对,他发觉了自己的逼迫,歉疚地望着她,她看清了他眸中心底的期盼,不忍回绝,心头阵阵抽搐。
“女人,回来吧。”
他朝她伸出手来,含笑等着她回答,如同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她眉心微蹙,望着那双白皙有力的手臂,脑中如住了一群蜜蜂,嗡嗡嗡嗡吵个不停,又有什么画面断断续续闪过……有什么在蛊惑自己伸出手去,又有什么在制止自己……
他看着她的迟疑,她的恍惚,她的纠结,感同身受,悄然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静静握住她垂在膝盖上的手,冰凉柔滑,定定望着她,继续道,“你知道吗?万荒山底我用十指刨开了那个半人高的土堆,也刨开了自己的心,我便告诉自己,尊主给你做,然后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九月初,我命府里下人日日小心伺候我的兰花,我想在娶你的时候有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
“那时候,我都想好了,九月末去提亲,十月、十一月准备,年末我们就可以成亲,然后来年十月生下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雾隐山上,我带了亲自设计好的喜服想给你看看,若你要那尊主之位,我拿整个丰府给你,若你想隐匿江湖,我便陪你海角天涯……”
她的手,在他手心里越来越凉,他双手包住她冰冷的微颤,呵气给她温暖,像再平常不过的一对男女。
她只带着复杂的神色听他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有时温暖有时也觉得悲凉,像心头血在被人一点点抽干,早知道就不应该来看他的。
“女人……”他为她捋起耳边一丝散发,目中的温柔如水,似乎就要溢出来了,真挚而温馨,“我们已经错过太久了……”
仿佛是那远古苍凉遥远的呼唤,他的声音不断回响在她耳边,令她迟迟无法回神,无法恢复冷静。
我们,已经错过太久了。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太过明亮,她甚至不去怀疑他说的话,只像个木偶一样呆坐在原地,回不了过去,也迈不进未来。
丰绍尝试着再靠近一点点,想要唤醒她,又害怕醒来之后她还是一如既望的转身离开,丝毫不再眷恋。
“别再惩罚我了好不好?这是噬骨的痛,我会生生世世记得。”他甚至带着哀求在诉说。
而惊愕之后的凤鸾歌,一颗心渐渐冷静如初,她挑眉从他手心抽出自己的手掌,他所说给她的故事,她无法当作从来没有听见。
其实看着她一点点恢复清晰的眼神,丰绍就知道结果了。果然她还是不愿就此放过他的,究竟她还要他怎么做才好?
她轻笑,似乎要将从前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笑飘落远方,“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从前的事情我已不记得了,虽然对于你的深情我很感动,只可惜……忘了就是什么映象也没有了,即便我想感同身受也不可能了。”
言毕,她利落地起身离开,背朝他去,在离开之际忽然又轻声告诉他一句,“我现在过的很好。”
他黯然闭眼,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双唇轻颤。
明明很温暖的屋子,却也真的暖不了他僵直的身子。
忘了……你当真好狠的心呐!究竟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还是……还是……
想到此处,他忽然淡漠一笑,重新走回榻上躺好,只觉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