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的天并不冷,却于丰绍而言有着彻骨的冰凉。
他想过千种与她重见的画面,算过万副她讥笑调侃的神情,这一刻方明白何谓人算不如天算?!
原来这就是凤舞九天的奥秘,原来她从始至终不过当他是个笑话!
这该是他的报应还是她的幸运?
凤鸾歌呵凤鸾歌,你若真是那翱翔九天无所阻绊的凤凰又何必凭借凤舞九天来展翅?!
情若不深又何须遗忘……
丰绍气结于胸,猛然倒栽两步,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垂着的眼睛里一片模糊。众人大惊,却见凤鸾歌转身,仔细打量一番,将他的穿着模样与自己信笺中作了比较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然而心口却好像有只猫儿在饶着,说不清什么感觉。
丰绍感觉肩头被人一拍,双目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空蒙悠然侧首,与那一双璀璨熟悉无比的眸子相对,刹那一颗心如泡在盐水中,酸酸麻麻。
明明这么近,却又明明隔了好远。他与她都情深如海,丝丝缕缕缠作乱麻,突然重新回到了原点,那些属于他与她的记忆,他还未醒她已抽身而退,她,永远都不在他的掌控中!
凤鸾歌被那一双略带哀怨却极明亮的双眸怔住,叫她很是不安,于是她浅浅一笑,“丰……丰公子没事吧,我那层功力可没伤人呀……”
丰公子?除了凤丹阳以外所有人更加惊讶起来,方才她那陌生冷傲的眼神将他们视同陌路,所有人隐隐都猜出了几分。
只有憨傻的穆云朗没有明白,此时接受了凤鸾歌是女子的事实飞一般冲过去,微红着双颊道,“你……你的伤好了吗?我……我很担心……”
凤鸾歌移目过来,好奇地盯了穆云朗半晌,微微蹙眉,“恩。”
穆云朗瞪着眼睛望向她,一份说不清的失落涌上,却忽然想起那夜她在山顶说,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
瞬间,那双从来清澈如碧空的眼睛渡上了愁云,那日他没有说完,男子做兄弟,女子……女子当然是结发为夫妻……
江远蓦然明白过来,这些日子光顾着自己竟忘了小九,如今既然凤少是女子……那……却于此时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走上去,柳如尘望着凤鸾歌啧啧赞道,“凤兄,原来竟是女子!可恨如尘迟钝没能早日看明白,不过此时也还来得及的,真想娶你进门!”
柳如尘这么一说,却不知道现在想要将他碎尸万断的人可不少!孰不知,一个丰绍抬手就能叫他下地狱,再一个凤丹阳浅笑中能将整个柳家成为众矢之的,最最不济的穆云朗也可以将他踩在脚底了……
幸好此时仆人搬来了椅子放在凤丹阳一侧,恭谨道,“凤少……恩……凤小姐请坐。”
“不必。”凤鸾歌扬声道,将视线重新放到丰绍身上,其实从一开始她便只对这个人有兴趣,其他的人,现在都不认识也没影象。
“今日不是角逐尊主么,《沐夜策》我带来了,若我输了这尊主之位自然就是丰公子的了。”
她浅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墨蓝色书籍随手一抛便准准落在白泽面前的案几上,星眸却始终含笑与丰绍相对,她自是不知此刻她的笑于对面的人来说无异是那刺进心脏的利刃。
丰绍轻笑,但唇畔失意与落寞将他整个人的气质从优雅化作了忧郁。他不知道她怎么记得他的名字,却很欣慰潮流拥挤中她还是一眼就能确定他,可这又如何?她忘记的他都记得,他想好的已与她无关……
随即晃首苦笑,“昔日我与你不相上下,今日你练成凤舞九天我已不是对手,我……认输!”
就连凤丹阳都拧了眉头,如今这一红一玄已不再是昔日梧桐树下对饮的二人了,她磨平了他的傲气,他斩断了她的羽翅……凤丹阳长叹一口气,渐渐脑袋昏沉起来。
而凤鸾歌自是不依,眸光一转挑眉道,“这可不好,我可不想留下被人猜忌的诟病。”
那一转眸的狡黠,一挑眉的风流仿佛回到了他们相斗的日子,丰绍眸光一亮,不自觉宠溺一笑,举步上前朝她低言,“为娘子撑场面是为夫应该做的。”
只是这原本令人温暖的话里带了浓重可怕的惋惜与遗憾,令凤鸾歌一瞬间呆愣当场,无法言语。
随后,白泽询问了在场各人均无人再挑战丰绍,是以凤鸾歌与丰绍的角逐开始,众人兴奋不已,而百里遥自她出现后便一言不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以如何的神情去凝望她,去看着她,纵然他早已决定放下,可是那人的光芒就好比日月同辉的绚烂,这一生,下一生,下下一生试问世间还有哪个女子能被他再看进眼中?
银剑闪着柔和的光芒照亮对面飞旋而出的九段红绫,场景依旧,却笑靥无凭。
他的眼,明亮凄楚,宛如乌云后的清月,有往昔的光华也有此时的灰暗;
她的眼,璀璨陌生,隐隐流动着不安,霞烟玉色的风采孑然孤傲的清魅。
他与她,曾是对手,曾是伴侣,曾是知己。
他的笑,温暖而苦涩,看着她世所无双的姿态心痛万分,他放弃了权位,也被她放弃。
她的笑,邪魅而风流,真气运转间浑身疏狂之意更甚,心底却暗暗打量对面的男子,为何自己的信笺中一再强调助他成事?他不是她痛恨的对手吗?最是此刻她的潜意识里竟也蛊惑自己这样去做……
她与他,最终还是走到了对决的一步,她已超脱,他却刚刚开始痛苦。
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才铸成今日这般悲凉的画面?丰绍苦叹一声,手腕一挑挥剑而去。
霎时,风起云涌,软剑如龙呼啸,红绫如凤振翅。
最悲凉的,不是有人犯错,而是无人有错。
玄影如墨兰放华,剑气凝聚起炙烈的白光将他犹如谪仙般围绕;红影长臂微振,腰间绫锻如长蛇狂舞,气卷山河。
交错间,她看见了他的苦,他也看清了她的悲,原来他们竟都如此蠢钝,时至此刻才看清彼此,在云走风散的最后形成永世的荒凉。
然而,丰绍此时还不知道她要给他的远远不止这些!
长蛇猛然缩起脖子,放银剑再进半寸,而后又迅速飞舞上去,丰绍在第一瞬间看见了她眼里连重生也挥斥不去的狡黠与灵动,顿感不妙。果然,凤鸾歌几不可察撤去两分内力,丰绍一时难以收手冰凉的剑刃便凌厉刺上她胸前那根红绫,凤鸾歌在同时将两道内力集中在这根绫锻上瞬间释放,但听得“嘶啦”一声,两截红绫坠落,隔开相继而落的二人。
暮雪堂极其的安静,众人不敢相信,凤鸾歌输了?怎么可能?可是……她明明就是输了……原来丰少主的本事真的深不可测!惟独堂上白泽看清了她的小动作,却是笑而不语。
凤丹阳一手支颐,强撑着愈发昏沉的脑袋一瞬不瞬望着她,望着望着眼角就湿润了,他的小凤撑起了父母的血债,撑起了凤府在武林的地位,最后也撑起了自己那一份情……是他错了吗?他应该一剑也带她离开才是……
丰绍目沉大海,恍然明白了一切。那日她说,本少会成全你的!
她在众人面前成全了他,将这个尊主的无上荣耀都给了他,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你居然在涅盘之后还要如此折磨我?!好!好!好!
凤鸾歌疑惑看着他眼里的变化,从惊讶到恍然,从怨恨到失落,再从愤怒到报复……忽地发觉胸口又痛了,那伤口明明已经彻底都好了怎么还总是痛呢?
丰绍手握成拳,纵身一跃到堂前,足尖一勾,寒云剑握于右手,《沐夜策》夹于左手指间,定定望向神色复杂的凤鸾歌,冷冷道,“本主谢……大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