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断崖小筑里,自从凤鸾歌涅盘之后整日鸡飞狗跳,老者细细养了十多年的爬墙虎昨日被某人“不小心”扯断一大片,心疼得老头一整晚没睡好。
而欲晚和寞庭就更不必说了,凤鸾歌几乎将二人快折磨疯了,不过如此惬意的生活倒也不觉厌烦。
比如寞庭午后在湖里洗完澡之后衣服不翼而飞了,刚站起身来恰好欲晚从屋里出来……再比如欲晚端进饭菜后被某人告知厨房有老鼠,而等再次回来的时候盘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酉时两刻,老者用过晚膳正躺在竹榻上手摇着蒲扇阂目歇息,九月虽已是秋,但这里四面环山涉水,不能说四季如春却也堪比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暮色渐渐暗下来,天际一道弥留的霞光红得如泣血,有一种绯光艳芒的绚烂感觉,然而穿透窗户照射进来洒在老者身上却只余一层淡淡光晕,柔和静谧。
凤鸾歌从细小门缝里望进去,等着老者手中的蒲扇一点一点停止,最后挡在自己脸上,她才轻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悄悄穿过外庭,迅速躲到竹屏后面,侧耳细细听了一番,确定鼾声还是平缓后才微微吐了口气。
屏风后面是一座一人多高的竹花衣柜,颜色有些暗黄,年代想必也不少了。凤鸾歌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她想要的衣裳,总的来讲,虽然对这里一老两小三人统统都记不起来,可是对这里的一草一物她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很亲切。这几日来她发觉自己很容易防备一个人,倒是对这三人没来由的放心,或许是她感觉不到来自他们的杀气吧……
前日莫名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封信笺,里面整整写满了三张信纸的字,字确实是她写的。虽然现在她对于信纸上记载的两件事根本没有印象,原本不打算理会的,可转念一想这些必是自己涅盘前极在乎的事情,反正呆在这里也没事儿干,不如出去走走顺便办了也好。纸上有很多字眼或者名字如同芒刺,每看一遍总会刺痛自己眼睛,连心里都觉得不舒服……
看多了那些记载下来的事情,自己最近总是出现许多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奇怪念头,就像现在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件红色的衣服穿呢?
意念深处好像住了一个可怕的魔鬼,逼迫着她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翻了半晌发觉光线太暗了,除了白色其他衣服都看不清,于是凤鸾歌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顿时眉开眼笑,在最里层好像是件红色的……
话说熟睡中的老者忽然觉得脖子痒痒,原是落了只蚊子,他腻歪着抬手撵,惺忪着睁眼猛然看到外屋屏风上一团红光摇摇曳曳倒映出一个清秀的黑影正在张牙舞爪翻腾着什么。老者后背一凉,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揉揉眼再看去,瞬间气得鼻孔冒烟了……
然后,喜冲冲抱了衣服在怀的凤鸾歌听到身后传来老者温柔而带着邪恶地问候,“小凤凰,你在找什么呢?”
咳……某人瞬间流下一头冷汗,以多日来的观察这个老头不是省油的灯,要打赢他非得先累死自己,更而且这个称呼好像有谁这么唤过她……
“呵呵……”凤鸾歌起身,很利索的吹灭火折子,身子却躲在屏风后不肯出来,这个动作作得如此熟练而陌生,“恩……我来看看您老人家房里有没有蚊子,这入了秋的蚊子可厉害着呢……呵呵……”
老者嘴角一阵抽搐,这借口说得还真的天衣无逢!不过鬼才相信她有这么好心,如今的凤鸾歌简直就是凤凰里的豺狼……
“小凤凰真是尊老爱幼呀……”
凤鸾歌一听这压抑到极点的口气,长眉一蹙脚底抹油风一样溜了出去,果然身后紧跟出那如猛虎一般的白影。
“抓蚊子?偷东西居然还敢点灯……有种你别跑……”
凤鸾歌也不跑远,只围着小木屋不停地转圈,兴致好得不得了,“什么偷东西,你个穷老头子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我偷……”
“还说没有,你手里抱的是什么!”
“哎呀,别这么小气,你一个老头子哪能穿这么鲜艳的颜色,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借我穿穿呗……”
老者闻言一愣,脚步一收不再追她,她竟是找红色的衣服来穿?那是她当家那年穿的衣服,绯红以海底珊瑚染就,金丝凤羽全部是天下最好的锦绣纺手工绣制……
老者突然目色迷离,唇角微微弯起,这天下能将红色穿得那般张扬炙烈的非她莫属。于是捋了捋胡须道,“罢了,罢了,本来就是你的。”
翌日清晨。
当凤鸾歌推开房门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时候,直令老的少的愣是半晌回不过神来。
晨曦朝阳漫过她修长玉立的身影,绯红光芒中熠熠金凤盘旋飞舞,穿梭云霄,翻越山河,势不可挡!
那一身红芒,犹如开往轮回的彼岸花,染红山,染红水;那一身红芒,仿似灼烧万世的烈火,遇风而猛,遇雷而燃;那一身红芒,如同漫山绽放的海棠,令百花失色。
那是一身女装,依旧是广袖长裙,却束起了腰身,挥洒间遮盖江山,一头长发随意散在脑后,静静如流光垂于腰际,只简单将两鬓散发用一截同色发带束住,一张冷艳清绝的脸完完整整展露出来。那眉,如青山逶迤连绵,那目,似万颗星星放华却于眸底藏匿着一股冷若深渊的决绝……
那一刻,他们觉得自己看见了翱翔九天的凤凰。她只是这么迎日而立,便浑身充斥着一种强势令人不自觉想要臣服,似是俾睨万物,君临天下之主。
欲晚看着她眼里的自信与不时流露出的孤寂,一瞬间想起了从前那个不言不语不爱笑的她,刹那目中浮光若水,欲晚甚至感觉此时的她无比空洞,她的心里她的眼里都是一片空白……
“师姐好漂亮……”寞庭满是羡慕地望着那人,好开心这样受万众瞩目的女人是他的师姐啊!
凤鸾歌勾唇一笑,邪魅之气更胜从前,朝老者道,“喂,老头,怎么样?这衣服还是我穿好看吧?”
这话一出口,老者清醒七分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早说了她就是个披着凤凰羽毛祸害人间的豺狼!
见他不语,凤鸾歌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知不知道雾隐山怎么走?”
老者一怔,旋即明白了几分,本是不愿意出这里的,可是为了避免这只豺狼危害一方……于是他扬声道,“反正我也想看看老东西的徒弟是怎么伤了我徒弟心的,正好顺路带你过去好了……”
“呃?”凤鸾歌挑眉,眼底一丝睿智流光划过,“你徒弟?”
随后又看看寞庭和欲晚,颇是有兴趣道,“他们中哪个被人家伤啦?”
老者冷哧一声,带着报复得快意狠狠瞪着她道,“不是,是那个自以为风流自作多情卑鄙无耻毫无道德杀人不眨眼为祸武林的徒弟!”
说完,他转身就朝出口走去,凤鸾歌二话不说红影一移跟上,边还若有所思道,“也难怪,只有你能教出那样的徒弟来。”
“……”
“难怪你要躲在这里,想必各路江湖人对你都是人人得而诛之吧?”
“……”
“还有,这衣服是女人穿的,你怎么会有?难道是……”
“闭嘴!这是老夫徒弟穿过的!”
凤鸾歌一怔,望着走远的熟悉的白色背影,没有一丝年迈的佝偻,忽然觉得记忆有阵模糊……
这衣服似是为她量身订作的……
下一瞬,她唇角突地扬起微笑来,干净得不染一丝人间复杂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