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窒息。
饶是见惯了这种画面的丰绍也突然觉得有些冷,凤鸾歌离开的时候驻足在他身前侧首,眼神陌生而冷冽,丰绍极是害怕那个眼神,准确来讲是害怕她用那个眼神来看他。
碧空如洗,秋阳如炙。
绯红依旧如此张扬潇洒,她一路飞纵而下,方才掀起的内力还没有消散,对于跟在身后的人她想杀,却又莫名下不了手。
她骤然转身,被他明亮的双目凝住,心头似有些什么要涌上来,要苏醒……而他,怔怔望着他早已锁定的面容,星眸中的陌生与戒备比之他们初见的时候还要深,仿佛……仿佛一切……将要回到原点。
她……受伤了?
迟疑间,突然见她微微侧首,带着疑问与好奇望着他,那模样纯澈干净与一个孩童无异,轻易俘获他的心,欲罢不能的滋味他只能苦笑连连。
“你笑什么?”她问,是他不曾见过的姿态。
“呃……”这样的她,又叫他有些措手不及,然而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弄清楚,于是神色肃然,“受伤了?”
闻言,他的急切担心她觉得很熟悉,自己上上下下察看一番,耸耸肩,“没有。”
他愈发觉得害怕了,上前两步,她却戒备着又退后些。
他的目光扫过她鲜艳的衣裳,突然微微有些脸红,下意识侧过脸,抚唇道,“衣袖……”
她低头,右臂漏出白如莲藕的一节小臂,想是不小心划掉了吧……那雪白的手臂,手臂……似乎……
某一瞬,他看见她的眼中划过讽刺与沉痛。
这一瞬,有一副残破不堪的画面与一个凄凉的夜晚将她唤醒,遗忘与记忆的交叠之快叫她有些头懂。
碧空没变,秋阳没变,她回到了凤凰以外的世界。
所以,她再度勾唇,笑意盈盈望着他,极为讽刺道,“怎么?丰少主也会脸红吗?可惜本少不喜欢这种娇滴滴的模样……”
“我说你能不能多温柔片刻?”丰绍哭笑不得,嘴角笑意却明媚不少。
她冷哧一声,转移话题道,“听闻丰家有一棵锁魂草,令本少垂涎三尺呀。”
玉扇摇晃间,璀璨星眸燃起点点摄人光华,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明珠。
丰绍挑眉,一道狡黠光芒从眸中掠过滋润他极尽奢华的玄袍金冠,他双手抱臂于胸,仪态悠闲,斜望着她道,“你需要?”
没有条件,没有要求,也没有暗喜,他只简单问她,你需要?
她怔然,却将他一抹隐晦的神色收入心底,于是嘴角讥笑犹在,“丰少主舍得割爱么?”
他干脆斜倚着树干而立,明亮的眼睛认真凝望着世间最是耀眼的颜色,忽地笑起来,似那百年兰香灼放,眩目而晃动人心。
他没有往日的回避,脉脉情愫在这一刻不听话地全跑了出来,他对她说,“只要是你要的,就算心头肉本主都舍得割下来送上。”
明明秋阳已经不再那般炙热,可她还是清晰得感到他烧伤了她的心,没有感觉是骗人的,她没有料想到今日他竟如此坦然面对他自己……
许久,她忽而蹙眉,依旧半真半假道,“如此说来,尊主之位你也拱手相让了?哎呀呀,看来本少的美人计就是无敌……”
他闻言沉默半晌,又及是认真地看向她,无比温柔道,“尊主我要,你,我也要,人生有美在侧,共点江山才最快意。本主想过了,若没有你我会寂寞,哪怕拥有整个武林。”
她仰头长笑,笑中有点点失意与落寞流散。
“好,等本少做完所有的事就与你共指江山。”
她应了他,他却忽略了她一闪即逝地悲伤与自嘲,没有发觉此刻得她浑身流露出一种甘然自翱的骄傲与孤寂。
“真的?”他似是意外,却更愿意这是真的,“你答应了?”
他有些想要手舞足蹈的傻傻冲动,飞一般到她身前抓起她垂于身侧的手,冰冷柔滑,原来一个人特别兴奋的时候真的如白痴一样什么都可以无视。
他像个孩子,得到糖果的孩子,如玉的容颜像天神偏爱的骄子,而她的笑,从一开始就未到眼底。
他的样子,让她觉得胸口那道伤口又痛了,还是……心……痛了……
“等雾隐山的事情过后,我就去提亲,先叫丰澈他们准备聘礼……”
“还有,本主届时双喜临门一定有许多人来贺喜,得叫小楼多准备膳食……”
一路都是他在说,喜悦的气氛感染了所有,除却他身边最近的那人。
她突然掏出《沐夜遗册》,道,“给你,马上叫人将锁魂草送到我府上。”
他的笑明明有些僵,但依然明媚,“东西出来的时候我已吩咐了,至于这个……你我谁拿都一样,反正你要嫁到丰家来……改日我再取也一样……”
她轻笑,极是淡漠,抽回被他捂热的手,“好,本少会成全你。”
言罢,她的身影如梭消失。
丰绍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笑容渐渐不见,手掌还保持着半屈的姿势,她的气息还在,他舍不得摊开……
他多希望这是真的,可惜……他太了解她了……
他多期盼这是真的,可惜……他看不出她的心思……
女人呵女人,我竟贪恋这种感觉,我想娶你是真,因为我已无法下手杀你。而对于你,我也是真的想好好藏起来……
凤府。
凤行按百里逍的吩咐将锁魂草熬汁喂凤丹阳服下,气色有些好转,体内毒素也暂时稳住了,凤鸾歌又将碧落散配方命人交给百里逍,希望他能及时配好解药,不管希望如何,她都要一试。
夜,又深了。
凤鸾歌坐在院中梧桐上自斟自饮,月色圆满如玉,光辉皎洁迷蒙,她却是久久不敢抬头,不敢去望月。
“愁不眠”的味道飘满整个院子,树下石桌石凳落了浅浅一层土,是谁,昔日在这里饮着酒,背月而立,宛如从月中而来。
生命从不曾怜悯过她,她学会的只是无人可信。
这么些年,她活着的理由是为着最后一个亲人凤丹阳。当年她一手摧毁凤来仪的所有,却没有将她杀死,她若一死,她的生命就会空虚。
如今,他也要走了,这世上也再无人能像大哥那样纵容她,宠爱着她了。
他若不在,她还能倚进谁的怀抱,还能有谁守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等她回家?
也许有吧……
她又想起那个无波无澜的大公子了,衣如雪发如霜,可惜他不能在十年前就认识她。
还有……还有……
“呵呵……”她突然轻笑,仰头灌一口酒下喉,微微闭目运气,故意将记忆打散,却猛然发现,她模糊了整个世界,原来只为打散那某一道雅然的身影。
第八层凤舞九天越来越熟练了,只要微微提气脑中很快就会空白,等过几天突破了九层就不用这么麻烦了,管他谁是谁,她都没有影象了。
丰绍,你要我真心待你,与你共点这江山,你又何尝真心待过本少?
你要这武林,要将我收进囊中无非是不想到那一日亲手杀了我!
就像今日,一棵锁心草你还是换了本少的承诺,还是用大哥的性命换了我的承诺!
也许你的情固然很真,然而本少最恨的便是以情爱为理由的利用和算计,我凤家子女流着九天凤凰的血液,我们宁可万世寂寞翱翔于万里高空,也不会卑微地与你在这权利中浮沉。
没有了大哥,纵然还有人看着我的翱翔,本少也不会稀罕!
“哈哈……”
她将手中酒壶扬袖一抛,溅出一路清莹水珠于半空滋润那及近枯萎的梧桐叶。
静夜中,她的笑声如九天凤凰啼鸣,洒脱决然,寂寞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