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无情秋。
凤府沉睡在静谧之中,只有凤舞斋还亮着灯。
凤影又沏了她最爱的茶,丝丝缕缕飘香,与满室铃兰花香交融,别有一番滋味。榻上盘腿而坐的人,周身散发出一股强劲气波自行护体,稍微弱一点人都无法靠近两步。
案前铺了一张极其古老的羊皮纸,绘着一只绚烂翱翔的浴血凤凰,周身烈炎如荼,诡异却极度漂亮。
一个时辰后,星眸倏忽一睁,刹那满室光华流溢,犹如明月在侧。她长长吐一口浊气,觉得心明眼亮,源源不断新生的内力正在全身流淌,逐渐归于丹田。
凤影将茶盏递上,温柔用绢巾拭去她额头几滴汗珠,浅浅问道,“怎样?”
凤鸾歌勾唇,却无往日戏谑的风流,抿一口香茶,目光落在身前羊皮纸上,回道,“凤舞九天很快就会再现。”
说这话时,她的眸子灼亮而黯然。
风过,窗外梧桐摇曳,醉影散在窗口,也晃开了那人傲寂如凤凰的剪影。
她起身系好衣衫,打开了房门举步离去,片刻才传回那清浅的声音告诉凤影道,“不必等了,我去找大公子。”
晓霜初著青林,萧萧渐积,纷纷犹坠。
乱影翻窗,碎声敲砌,愁人多少!望吾庐甚处?只应今夜,满庭谁扫?
风中玄影随着那绯红而去,他不知今日的她,凤舞九天已近第八层,百里之内风声鸟声纷纷逃不出她耳。
他看着她与百里逍在亭中闲聊对饮,笑声不时吹散在风中。
明亮的眸子一顺不顺凝视着那道鲜艳的绯红,看她仰头而笑,看她举盏豪饮,看她玉扇摇晃,青丝飞扬……
丰绍压抑着一种莫名涌上喉咙的难受之感,默然回首仰望漆黑苍穹,目中泛起晶莹浮光倒映一弯淡漠弦月。他倚身在茂密的梧桐树中,近在她身边,远隔她心海。
只这几日,几日而已,他竟已是如此想见到她!短短几月时间,她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还是山洞那夜,他将她彻底镌刻进了脑海……
再次侧目,他狠狠握拳,她竟然枕着百里逍而眠?!那白,满目欣然,那红,一身安然。淡月朦胧中,百里逍抬手,十指划过古琴,轻灵的曲调顿时填补了沉默的寂然,那曲,融合了一人二十年的温柔与快乐,那音,缠绕了一人余生全部的满足及期盼。
那画面,刺痛丰绍双耳,灼瞎他一双明目。
若然此时他能放下一身高傲去靠近她的话,也许就不必再让他们二人承受往后那一段彻骨的折磨了……
远处梧桐一晃,凤鸾歌紧闭着的双目微微一颤,渐渐停止了风流轻摇的手中玉扇。
百里逍琴音未停,敛眸深深凝视着怀中女子,好像要将她眉目看进他生生世世的轮回里去,即便她的心不在这里,但这一刻也足以让他绽放了。
“小凤……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他问,带着不确定的疑惑。
她不语,却是展开了微蹙的眉心。
他伸展双腿,解下外衫披在她绯红的凤羽之上,终是无法尽情笑一场。
“他来过了?”
她怔然一愣,低声肯定他的想法,“恩,刚走不久。”
百里逍习惯面对她而苦涩一笑,他就知道今日她是反常的,所有的一切就像做一场戏给人看,而他明知身是客,依旧贪欢。
她仿佛感觉了到他的悲伤,心头轻轻颤抖,是不忍也是自责。心头好乱,伤害的被伤害的统统涌现在眼前,忽然变得模糊不清,最终面目全非。
凤鸾歌心头又是一紧,这便是凤舞九天的可怕吗?
她纂紧玉扇,轻轻道,“弹吧,我想听。”
风声呼呼而过,树叶沙沙作响,她听着他专门为她谱出的曲,心头阵阵轻松,一点一点睡去。
除却凤影、凤行与凤丹阳外,此生真的还有一个能令她卸下所有防备的人存在。
如此也好,忘记的是过去,是模样,忘不掉的却是无法触摸的感觉。
玉州一家客栈里丰绍彻夜未眠,兀自在窗前一站就是一宿。
丰楼端了他最喜的早餐而来,打断画中人幽思在外的思绪,“主子,用膳吧。”
丰绍优雅踱步过来在桌前落坐,执起玉箸夹一块水饺放进口中,新鲜香嫩的菜叶依旧能挤出水来,他却没有往日闭眸回味的赞赏。
丰楼蹙眉,低声问一句,“是火候过了吗?”
“呃?”他混混噩噩中骤然一愣,抿唇摇头,“没有,这水晶包很好。”
丰楼愕然,这明明是他最爱的玲珑水饺,怎地突然成了水晶包子?
半晌,丰绍突然侧目望着丰楼,目色带着几许孩童般的迷茫,道,“为何丰岚愿意嫁给你呢?”
丰楼一滴冷汗落下,今日主子太奇怪了,这个样子比他平日棉里针都叫人害怕。
他苦苦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回道,“因为,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丰绍挑眉,似乎来了兴趣,又问,“怎么才算喜欢?”
“恩……就是……我不在的时候她会想我,而她离开久了我也很想她……”
丰楼挠挠后脑,憨憨笑着,看起来却很甜蜜。
丰绍将玉箸搁下,空蒙的目中似乎穿越所有看到了那烟霞般绚烂的绯红,他痴痴念道,“她……好像并没有很想我……”
“啊?少主你说什么?”
“哦,没事。你先下去吧。”
一整天丰绍都在案前不停翻着书卷,忙坏了丰楼等人几乎快将府里的书房整个儿搬到这里了。
他的表情时而烦躁,时而文雅如初,时而又敛眸蹙眉,一行一行仔细将书上清秀小字看遍。
而后,门外丰楼丰澈等人一遍遍听着雅如春风浅如沐阳的声音不断念叨着: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
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宛丘之道。
无冬无夏,值其鹭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