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送爽,露水莹润。
今日丰家几个随从都是一脸喜悦,丰章捧了一套新衣过来,刚绘得白兰如雪似霜。
还未到门前便听得朱门被人大力推开然后丰绍满脸怒火走出,俊美的脸上哪里还有往日如风似雨的优雅从容。
丰章匆忙躬身敛眸,“主子。”
丰绍脚步一顿,拧眉沉声吩咐道,“马上收拾,送小姐回湘州。”
“是。”
半个时辰后,丰章整理好东西进了房中,丰懿衣衫凌乱,痴傻呆坐在床边,神情呆滞却目含绝望,喃喃念叨着一句,“他是女子……他在我耳边唤她的名字……”
丰章轻咳一声,“小姐,主子吩咐现在送您回去。”
丰懿闻言,随手将衣襟敛好,深吸一口气道,“好,你先出去等等。”
执起梳子掬一缕青丝在胸前打理,铜镜里的女子眉目如画,秋水横波,唇若点朱,韶华正好,一夜蜕变,她从青涩到美好,却没有别人半点欢乐。
那鸾帐颠倒,鸳鸯共浴,那发丝缠绕,脖颈相交,那彻夜燃烧,情深低语……
所有都还在眼前,却也远隔天涯。
她是存了私心的,妄想这样能换得他分毫歉疚,馈赠她点点温柔。
双眼一合,两行清泪滚烫而下,与她的爱情一样,浓烈燃烧之后永远都不再回来了,他说了,送她离开,从此她还叫冷懿。
冷懿,冷懿,他真的这般绝情,不念半点旧情。
“不……”
她将梳子狠狠丢开,伏首而泣,肝肠寸断。
一张四方桌上,一盘水晶包子,一盘香椿豆腐,一碗百合枸杞清粥。
凤影将桌子搬到榻边,一口一口喂凤鸾歌吃下,她一夜未归,黎明回来的时候伤口又裂了三分,还中了邪风,多亏百里逍及时开了副退烧药才勉强没倒下。
“怎么这样糟蹋自己?”凤影舀起一勺清粥轻轻吹两口,蹙眉问她。
凤鸾歌只着了中衣,胸口还染着几片血红,无暇玉容上满是疲惫,她没有回答,仰头靠在榻上,挥挥手示意自己不想再吃了。
凤影长叹口气,还有大半碗粥……
屋子里难得的安静,只有凤影默默收拾着碗筷,蓦然听得榻上人懒懒说道,“明日回去吧。”
“好。”
他应道,转身为她盖了件薄毯,朝阳洒在四周,她如一只厌倦了繁华的精灵,浑身的疲惫难以释放,他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
“凤鸾歌!”
一声充满压抑怒火的声音传来,音还未落人已到了门前。
凤鸾歌紧闭着的眉头一皱,抬手一挥,两旁纱帘落下,遮住她苍白无力的模样。
凤影开门,见丰绍一身火气在外,冷然叮嘱他道,“她伤口还没好,不要惊扰了她。”
丰绍一愣,伤口还没好?于是拂开凤影朝里面而去,焦急的步伐却生生被一帘薄纱阻下,纱帘后清晰可闻她微弱的呼吸,他的心骤然一紧,真的这么厉害?
原本他是要质问她为何不去救他,可是这一层纱帘顿时令他所有的话都无从说起。她是女子……
许久不见里面人开口,丰绍定了定情绪,轻然问道,“是那日运气裂开了?”
“恩。”
没有多余的话,她只浅浅应一声,不带往日的风流戏谑,他听的却是很不舒坦。
“需要我帮忙吗?”
凤鸾歌下意识将身上薄毯往上提了提,挥散不去的东西总在眼前漂浮,她别过脸,如对一个路人说话般陌生而客气,“本少身体不适,不能及时为丰少主疗伤,实在惭愧,望丰少主体谅。”
丰绍脑袋一片空白,她究竟知不知道他有多介意她的见死不救?哪怕他来质问的时候她能如以前一样嘲讽他,奚落他……怎样都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疏离陌生。
恰好此时,百里逍端了汤药而来,苦涩的味道将一室淡淡兰香撵散,他朝丰绍点点头,如若无人般撩起纱帘走了进去,而那个瞬间,丰绍瞥见一张苍白而绝美的脸,心头阵阵疼痛。
他听着百里逍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只为她绽放,柔柔嘱咐她,“趁热喝了才有效,我熬了一个时辰,对你伤定然有益。”
凤鸾歌也同时发觉了百里逍的不同,她瞟一眼帘帐外依旧淡雅的身影,突地朝百里逍一笑,撅嘴道,“本少怕苦。”
只这四字,天地忽变,丰绍与百里逍同时诧异,只不过百里逍更多的是一丝苦涩与了悟。
“特意加了干草,不碍事了。”
“是么?”
“恩。”
模糊的身影,清晰的对白,一字一字如钻心利刃,丰绍扬起一抹自嘲的讥笑,眼底却划过重重的哀伤。
何时起他们之间已经如此亲密,密到无法再插足另一个人的存在?难道真如你所言,即便本主是那个美人,阻了你的路也照杀不误?
秋日的阳光怎么也变得这么刺眼了,丰绍悄然离开屋子猛一抬头,眩目的白光里还是熟悉地绯红金丝凤羽。
刚走没两步,对面穆云龙与百里遥一人捧了一份礼物谈笑着而来。
二人一见丰绍先是一阵惊讶,再后就是满目欣喜。
百里遥拱手道,“丰少主总算醒了,我等也就放心了。”
“是啊,这次多亏丰少主与凤少二位相救,我们才没着了那贼子的道。”穆云龙扬脸一笑,颔首道。
丰少从容点点头,目光扫过二人手里拿的东西,问道,“可也是来看凤少?”
穆云龙闻言,更是涌上一层感激,道,“那日多亏凤少给小九疗伤,还牵动了伤口,在这里也多有不便,待下了山我定亲自登门拜谢才是。”
二人一心来看凤鸾歌的伤势,也没有注意到丰绍神情的变化,话未说完,眼前一道黑影飞过,消失不见。
丰绍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这样胸闷气短过,为什么,为什么她就这么不在乎他!她可以为百里逍不顾一切,可以为救穆云郎而不惜耗费真气牵动伤口,为什么独独对他如此吝啬!
该死的女人!究竟你给本主吃了什么毒药,竟一日日的都是为你而心痛!
而屋里凤鸾歌喝了药,静静躺在榻上阖目休息,百里逍就坐在旁边还是默默看着她,看着她的挣扎,她的难过,包括那夜她在山顶的悲戚……
她蹙眉,久久无法展开。
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像安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俯首在她耳边,道“睡吧,有我在。”
迷蒙中的凤鸾歌,闻着令人安心的草药香气,听见那如风似水的低言,她淡淡弯唇,模糊唤一句,“大哥……”
他的眼骤然一沉,化开浓浓一片愁云。
他得了她的承诺,她的信任,她的微笑,湮灭了自己一颗二十年无波无浪的心,却注定覆水难收。
那么她呢?真的甘愿某一日与他共抚一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