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一扇窗户开着,丝丝清风吹进来,烛影下相对而坐的两道影子一片摇曳凌乱,凤影沏了两杯茶奉上,静静立于榻旁。
丰懿眼底的惊艳仍然没有褪却,那人只是懒懒倚榻而卧,修长身行如同天际一道绯红流星停驻,光芒难以掩盖,精致细腻的侧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更加神秘莫测。她只是偶然从丰岚等人口中知道有一个叫凤鸾歌的人与丰绍并肩,二人各占一半,却未料想此人竟生得如此瑰丽,与丰绍不相上下。
凤鸾歌移首,星眸中汇聚漫天星光的灿烂叫丰懿一时有些不敢直视。而凤鸾歌也细细打量了丰懿一番,落落大方,果然不愧是世家小姐。
她勾唇一笑,玉扇习惯性摇两下,道,“小姐夜深来此,本少惶恐。”
丰懿闻言,醉人一笑,却未有半点尴尬,“丰懿冒昧,叨扰凤少歇息,还望凤少不介意才是。”
“哪里的话,对于美人本少一向心软的很。”
她扬唇一笑,与生而来的潇洒狂放令对面女子半晌难以移目,丰懿不禁赞道,“凤少如此气度,也难怪哥哥总是念叨了,想来这天下如今能令他惦念的人也就只有凤少爷你了。”
凤鸾歌不觉神色一顿,复才饶有兴趣地问道,“此话怎讲?”
丰懿大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头上漂亮的醉云簪在地上打出粼粼剪影。
“哥哥这几日昏迷不醒,梦深处也总是唤着凤少这两个字,想来哥哥与凤少的感情定是深厚,连梦中都这般惦记着。”
凤鸾歌与丰懿在这番话后,心思各异,面色如常。
丰懿见凤鸾歌久久不语,轻叹一口气道,“大公子说哥哥必须得有至阴之力引导他体内纯阳真气,而这里拥有阴柔内力且功力不弱的只有凤少你了,所以请……”
“请本少来救你哥哥?”凤鸾歌起身踱步到她身前,以玉扇轻轻挑起她尖尖的下巴,将那一汪清水看进心里。
“希望凤少念在与哥哥的交情上,况且如今至宝已经在你手中。”
凤鸾歌低眸,冷冷望着丰懿,直叫她感觉一阵彻骨的寒冷从头到脚覆盖全身。
凤鸾歌星眸迷茫恍惚,忽地一冷,定定说道,“如果……本少不肯呢?”
丰懿心头刹那冰凉,原本就不该来的,她与哥哥都是彼此想要杀死的人,她怎么会救哥哥,怎么会?!
“丰懿告退。”她躬身行礼,再抬眸时眼底一片冷漠,“若哥哥有幸不死,怕对凤少也寒心了。”
一语来袭,秋风乍冷,夜深霜重。
凤鸾歌又感到伤口痛了,最近总是这样,看来伤口真的很深吧。
“影。”
“在。”
“熄灯吧,我累了。”
“好。”
素白床幔散着,床上躺着的男人眼眶有些深,下颚长出了青色胡揸,原本丰神如玉的模样憔悴疲惫。
丰懿白如葱根的玉指轻轻摩挲着那张日夜牵挂的脸颊,晶莹泪珠滚滚而落。
那年她父母双亡沦落街头乞讨,日日受尽白眼,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幸好命运垂怜,她遇见了他。
那一抬首的风华仿佛是湘州绽放了所有的兰花,明明他也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可是那眼里的高傲自信,浑身熏人陶醉的优雅竟比王侯还要让人迷恋。
他伸手至她眼前,抚开她蓬乱的发丝,露出早已沾满污泥的脸,姗然一笑,“我带你回家。”
只这一句,她便泪如泉涌。她使劲擦擦手上的脏,然后开心地伸进他手心里,从此,不再害怕。
后来,她成了他的妹妹,成了武林世家丰家掌上明珠,一夜间,荣华将她包围。
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她渐渐明白当年他收留她回府,不过是为了阻止他的父亲娶妾,他对她的宠爱,不过是向父亲证明他真的不寂寞,不想要弟弟妹妹……
纵然如此,她依然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父亲死后,她不止一次暗示他她的心意,他却一再推却,甚至不再与她说话,然后一走就是几个月……
原来,她竟是令他如此头痛,而他,宁愿喜欢一个男子也不接受她!
熄了烛火,月光洒在他脸上,如月中天人沉睡,她苦苦弯唇,抬手抹掉泪水。
“丰……绍……”她喃喃唤着,站起身,映着月光解下湖蓝色腰带。
倩影迷离旋旎,灼痛了窗外树上一双勾魂星眸。
“今日为救你性命,我不得以才如此,请你相信我真的从没有想过要用这个来绑住你……”
幔帐划落,遮住两具如雪躯体的碰触。
月华偷偷躲开,地上凌乱的衣裳像谱着一副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一室暧昧清香。
女子低不可闻的喘息压抑着发出声来,窗外树干上一双玉手死死扣进树身,手背青筋突现,狠狠,狠狠使力,指间的痛远远无法弥盖心头可怕更无力的酸楚。
凤鸾歌辗转难眠,终于决定来为他导引气息,却不料迎来这场叫人几乎窒息的情景,如果说之前她还无法理清这几日心头不舒服的感觉的话,那么现在她彻底明了了。
心口又痛了,那道伤口又裂开了,总是这样怎么也好不了,她咽下喉咙涌上的腥甜,足尖一点,飞速离开。
夜风打在脸上沙沙作痛,她如一只漫无目的垂死蝴蝶,张扬着炙烈的属于生命的绯红在月下飞旋,带出的悲伤席卷天地。
那夜的九曲山特别冷,仿佛下了厚厚的冬雪。
她站在山顶,迎风而立,墨发猎猎飞扬,记忆中的一幕幕都多了道玄色的背影,以及她故意忽略的崖下小山洞里的往事,然而,这些过往从来不曾想起,现在更无法忘记。
冷风中,她仰起脸,自问一句,“我凤鸾歌此生竟还妄想拥有这些,难怪报应来得如此爽快!哈哈……”
湮灭的声音中,谁又听见了谁的心痛?
凤鸾歌一直都不知道,那夜还有百里逍静静在不远处看着她,为她而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