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搭伙
闵启的钱袋很快空了,他决定先找项工作养活自己,活下来再说。他不想离开深圳,他和这座城市死磕上了!
就这样,他当上了恒达超市的搬运工。这活没有多少含金量,有点体力的谁都会干。工钱也不多,但提供住宿,这一点吸引了闵启。
宿舍在超市附近,套房,每间住四个人,摆两张双架床。刚搬进去那天,他就有了个惊喜的发现,睡在下铺的是他的老乡,叫杨建连,二十出头,又黑又矮,却一副惯走江湖的派头,看他让烟抽烟的劲头,仿佛他不是个打工仔,倒是个什么单位的头头。杨建连确实是个老江湖,自从十六岁初中肆业后,他拿着父亲给的两百元出外谋生算起,他在社会大学已混了八个年头。
“超市搬运工没什么不好,忙的时候是很忙,也有闲的时候。最关键的是不用经风晒日。你想想,这么热的天气,如果你去建筑工地干小工,或者穿街走巷送煤汽,还不热掉你一层皮?”
当晚,闵启跟着杨建连去吃饭。杨建连告诉他,早饭随便在街边叫碗豆浆、两个油条就行了,价格都一样;中晚饭要到家常香饭,老板叫白惠连,大家都叫她阿连,价格公道,吃得饱,偶尔多拿了两个钱,还能加菜。
家常香饭临着一条小河,那河水已经凝结成凉粉状了,叫河有点勉强,而且臭味四散,虽然闻惯例了也不怎么样,但垂头看河的柳树的叶子都耷拉着,有点像在寒风中颤抖的乞丐。门面不大,一些桌子摆到了门前的走廊上。此时食客还不多,杨建连熟门熟路地踱了进去,打了个响指:“老板娘,我给你带一位长年顾客来了!”
老板娘回过头来,未语先笑:“哟,老同号来了!”
这个白惠连细细白白的,三十多岁,看上去颇有几分风韵。杨建连看到她就像着了迷一样,手倚柜台盯着她的眼睛向她请功:“这位是我刚来的工友,以后就在你这儿搭伙了!”
“这位兄弟好高大威猛哦!”白惠连由衷称赞。
“哈哈,这位兄弟长了个武士的外表,却是大学生哦!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日后必定是前途大大的。”
白惠连肃然起敬:“大学生啊?我一个侄女也是大学生,毕业两年了,没找到单位。这叫什么世道!这位兄弟,你叫什么?”
“我叫闵启!”
“哎哟,长得多好,配我那侄女恰恰好!”
杨建连不干了:“看人家长得好,刚一见面就给人家介绍侄女。我认识你那么久了,也没听说你给我介绍一个半个雌的!”
“噫 ,也不照照镜子,让我那侄女一比,都成黑猴了!”
“这时候说黑猴了,相好的时候怎么不说黑?”
“什么时候相好了?我撕你的嘴!”白惠连举了抹布要打杨建连,杨建连赶紧闪了。
闵启听着他们打情骂俏,有些哭笑不得。
白惠连猛地停住,看看闵启,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问他吃些什么?
杨建连帮他做主了。
这时候,又进来了两三拨客人,杨建连和闵启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了。很快,服务员笑眯眯地送饭菜过来,杨建连拉了她的手:“小翠,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服务员甩脱了:“我刚才在门后洗菜嘛!”
“以为你和什么野男人私奔了!”
“切,谁像你这么花心。刚才你和老板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杨建连还想说些什么,小翠忽然掐了他一下,在他嘶嘶作声中得意地走了。
6、弹簧
饭菜不错,一海碗杂菜,香喷喷的,用筷子挑开来,有咸菜、五花肉、小丸子、豆腐、两条小鱼,汤也在其中。米饭包够。
杨建连示意了一下,吃开了。闵启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尤其是对他这种连续吃了半个月盒饭的人来说。
两人吃出了一身汗,闵启要还钱,杨建连挡住了:“这餐我请你,老乡嘛,你初来乍到,我该表示表示的。”
杨建连掏钱给老板娘,不贵,二十块,一人十块。
老板娘热情地说:“不再喝杯茶?”
走出门来,一阵夹杂着河水臭味的风扑过来,倒也有几分快意。杨建连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然后告诉闵启,超市来了一车啤酒,得赶紧去卸货。
两人急匆匆地赶到超市,从一条小巷穿到超市后门,一辆大货车已经停在那儿,屁股对着超市,保持着母鸡蛋的姿势。超市主管邹永志已经站在大货车旁了,他威严地挥挥手:“赶紧的啊,上点心!”
闵启先上了车,一箱箱用塑胶篮子装好的啤酒堆到车顶。回头一看,杨建连脱了上衣,露出黝黑的上身也上来了。杨建连说:“你不脱衣服?等一下都湿透了。”闵启摇摇头,俩人刚搬下一箱,又有两位搬运工来了,也是脱了上衣,站在地上,伸手接过啤酒箱,送进超市。说实在,一箱啤酒二十四支,并不重,闵启刚开始干得很轻松,搬到第十箱,他就觉得臂膀有点酸了,衣服也湿透了,但他坚持不脱上衣。又搬了十箱,那啤酒忽然重了起来。望着如山的啤酒箱,闵启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了。杨建连悄悄告诉他:“放慢点节奏。”
闵启听话地放慢节奏,却觉心跳加快、头有点晕,需要坐下来喝杯水躺一躺。他做了一个深呼吸,鼓起勇气又搬了一箱。这时候他发现自己成了弹簧,已经很紧绷了,却还能再紧绷一点,然而感觉上随时有崩盘的可能。这段时间是最累的,仿佛随时会倒地晕厥。以前闵启看球队类比赛,到了下半场以后,那些运动员的节奏就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如果能挺过去,又可以迎接来新一轮高潮,如果挺不过去,那动作就变形了,就等着失败罢!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硬挺!
闵启硬挺着,杨建连忽然肘肘他:“休息一下。”
闵启愣了一下,发现大家都或坐或倚着,或在抽烟,或在喝水。他吞了一口唾沫,心想,得弄一个保温瓶装上茶。
十分钟后,重新干活。闵启发现自己的力气小了许多,全身都紧绷绷的。但是,那些啤酒箱好像又轻了些。
搬完最后一箱,闵启发现自己还能一直干下去但说不定在哪个节骨眼就会突然倒下去!
搬运工们就地休息,仍然有的喝水有的抽烟。闵启乘这个机会进超市买了个保温瓶,邹永志看了他一眼:“这瓶好,又便宜又耐用。这样就对了,以后需要什么就在我们的超市里买!”
杨建连对邹永志挤眉弄眼:“邹主管,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想得美。今天晚上还有一辆牛奶车,两辆矿泉水车呢!”
闵启像受了一击,好在,这一击没有想像中力道大。
牛奶车到达的时候,差不多有十点钟了,闵启的衣服湿了又干了。这时候,逛超市的人已经稀稀疏疏,闵启也脱了上衣,主管邹永志暗叹一声:这家伙那么雄壮,又那么雪白!可惜是个搬运工。闵启拿上衣包住保温瓶,和其它搬动工的上衣放在一处。大家默不作声,接着干了起来。
矿泉水车到达的时候,闵启反而进入了一种缓过来的、虎虎有生气的状态。在这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他充满了劳动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