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

    这家饭店刚开业不久，环境既干净又优雅，夏冰那天从画廊回家的路上，见这里门口停了好多辆车，本寻思着想进去尝尝，却被萧一凡一个电话呼了回去。

    所以今天一说出来吃饭，她立刻就想到了这家。

    三人一起，萧一凡走在前面，夏冰挽着萧清远走在后面，服务员把他们带到靠窗一个位置坐下。

    夏冰放下包，起身准备去卫生间，却差点与人撞满怀，她正准备道歉，当看清对方面孔时，两人同时唤出对方的名字。

    “夏冰？”

    “苏老师？”

    说实话，夏冰此时心里猛一怔，一时语塞。

    还是苏末先开口说道：“这么巧，你们也来这吃饭。”

    “哦！是的。”夏冰笑笑，突然灵机一动，脑子瞬间产生个念头，“苏老师，你一个人？”

    苏末笑了笑，干脆道：“对，一个人。”

    “那咱们合桌吧？我们三个人，加上你刚好坐下。”她侧脸看了一眼萧一凡，见他正在打电话，不知注意到这边动静没有

    。

    萧清远倒也热情，见夏冰遇到熟人，就也主动招呼道：“来来来，一起坐吧，人多了热闹。”

    “这——不好吧？”苏末有些局促，但见长辈邀请，又不好意思拒绝。

    听萧清远语气，夏冰判断他们还没见过面，要不然都不会表现得那么自然，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她不想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坐吧苏老师，别见外，我一直想请你吃饭还没抽出时间呢，今天刚好遇着，就给我个机会吧！”

    夏冰看着苏末，诚恳的语气，并立刻喊服务员上餐具。

    苏末微笑着，夏冰的热情让她有些无法拒绝，只好点了点头，于是，就大方坐在了萧清远的旁边。

    这时，萧一凡也讲完了电话，他放下手机，冲苏末点头示意了下，算是打招呼，刚准备开口，突然感觉大腿有只小手使劲拧他一把。

    “我来介绍一下吧。”夏冰抢话道，“这就是我的老师，知名画家，苏末！”她转过头，看到萧一凡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他的眉心微蹙了下。

    她伸出手握着他放在大腿上的手，估计她刚才拧那一把还在微疼，所以他的手还停留在那个部位。她有意无意地与他十指紧扣，抬眼看着苏末，“苏老师，那是我爷爷。这是我男朋友，萧一凡。”

    苏末脸上的笑意猛一滞，表情有些不自在，心里暗想，这小妮子在搞什么鬼，这种聚餐竟还强拉她参与，明显不是在找不自在吗？

    在看苏末表情，夏冰心知她一定被萧一凡三个字惊到，看来她与萧一凡都是互闻其名，从未谋面。

    “哦！你说的那位老师就是她呀？好好好，今天真是有缘分。呵呵呵——”只有不明真相的萧清远爽朗一笑，冲着苏末说道，“你是不知道，她在我面前多次提到你，对你充满了敬意。”看得出，萧清远现在完全把夏冰当自家人看待，言语之间充满喜爱。

    苏末冲夏冰局促一笑，眼底有几分感谢，但更多是不安。

    萧一凡始终沉默不语，心里虽有不悦，但以他的心理素质，还不至于无法自控。之前没见过这个女人时，她的存在，始终是他与父亲之间的隐形炸药，而今与她面对面，反而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时隔多年，至今回想起来，他心里依旧有个疙瘩，但毕竟那些都是长辈之间的陈年旧事，父亲母亲与这个女人之间的纠葛，他其实并不太了解。

    他只知道，萧家在很多年前，就已失去温暖，他只隐约记得父亲母亲的争执声，和卧室传出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当他知道父亲出轨后，父亲的形象在他心中一落千丈，深深刺痛了他和母亲的心，也就是从知道那一刻开始，他从心里对父亲逐渐疏离，但他又从父亲的落寞里看出几多无奈。

    当他经历过感情之后，随着时间的变迁，才渐渐有些理解父亲。但作为儿子，他有责任保护自己的母亲，既然母亲选择了原谅父亲，他只有去尊重母亲的选择。母亲的原谅虽说挽回了父亲，但她并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幸福，生活得依旧是寂寥。

    他其实很想劝母亲放弃，不忍看她苦守一份死亡婚姻，但她的传统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一时也打不破。她宁愿守着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也许有她自己不可分割的理由，在国内，所谓婚姻死亡，未必都会选择离婚。

    种种现实的原因，母亲曾悲哀地说：看开了，婚姻不过如此，和谁都是一辈子，换一个未必就比现在好。

    母亲和父亲是从艰苦岁月熬过来的夫妻，有这样的思想，也是能够理解，所以她宁愿一个人孤独的守候。

    但母亲最终还是把自己葬送在这段固执的婚姻里……

    想起母亲，萧一凡不由得心里一阵隐隐作痛

    。

    夏冰点完菜，转过头看萧一凡一直凝眉深思，知他心里肯定很别扭，他能不动声色继续坐下去，没有当场拆她的台，她已经很满足了，总算还是给了她面子。

    她主动夹了菜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放下筷子时，自然而然地将手落在他放在左腿上的手，轻轻握着。

    幸好苏末没有拘谨，她言谈举止自然大方，很开朗地与萧清远攀谈，萧清远的态度也很温和，三个人边吃边聊，倒也没有冷场。

    萧一凡始终不参与，他电话很多，一顿饭吃的时间没有接电话时间长。不过，他多接几个电话也不无坏处，反倒缓解了他坐着没话说的尴尬。

    所以，每次电话一响起，他从未有的耐心去接听，看上去很忙碌的样子。

    这顿饭吃的还算愉快，除了萧一凡，他们三人聊得很开心，萧清远也很高兴的样子，始终笑呵呵。

    吃完饭，餐厅门口与苏末分手时，苏末落落大方地与夏冰拥抱，然后非常自然地轻拥了下萧清远，含着笑神态娴雅地说：“萧老，您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和幽默，我很欣赏您这种乐观向上的心态，希望能有机会为您画一幅肖像，留作纪念。”

    萧清远眉角含笑，眼睛里泛出神采，爽朗一笑说：“好啊！不过，我更希望你能把夏冰这个徒弟教出来，她可是也承诺给我画一张，我等着你们！”

    “放心吧萧老，夏冰一定会学成的，她很有这方面的天赋。”苏末视线落在夏冰身上又说：“只要你能坚持。”

    夏冰笑着点了点头，“我会坚持的，我从来做事就不喜欢半途而废。”

    这时，萧一凡把车开了过来，按了声喇叭，夏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说道：“要不你也乘车，先把你送回去？”

    “不了，我离这很近，步行就回去了，你们走吧！”苏末婉拒，但依旧不失文雅。

    夏冰知她心有顾虑，也就不再勉强，挽着萧清远的胳膊向车的方向走去。

    苏末望着两人的背影，在心里暗叹，这个善良的女子，处心积虑地挽留她，其实是别有用意，她是想让萧家的人面对她存在的事实。

    夏冰心里想的，她懂。

    但对苏末来说，从来没把名分放在心上，她也没想那么多。当年她只是不小心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但当萧启正把真相告诉她并提出分手后，她当即就把自己抽身出这场不光彩的恋情，消失出他的生活。

    那份爱，对她来说如同雪莲一般纯洁，她宁肯封存在心底，也不愿和萧启正纠缠不清被外人吐槽。至少，她现在每每回忆起那些过去，都还是美好。

    她从心里感谢夏冰的善意，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好，生活需要触碰，而不是紧握，刻意在乎一些事，只会让自己陷入窘迫，苏末淡然一笑，转身离开。

    此时，夏冰回头，正看到她离去的背影，那背影给人一种朦胧美，似乎隐带一抹深沉或洒脱，那么一瞬间，苏末的背影触动了她心灵深处的柔软，她莫名生出一丝惋惜之情，亦或是欣赏……

    她看出了苏末内心的落寞，人很多时候，说放下，其实并做不到真正的放下，只是假装潇洒，然后躲在自己的角落里，孤独抚摸伤痕……

    车子驶进萧氏老宅，萧清远临下车时，拍了拍挨着他坐的夏冰的手，说了句，“丫头，你有心了

    ！”然后推开车门先下了车。

    夏冰猛一怔，没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推开车门，跟上萧清远的脚步，“爷爷，您刚才话里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呵呵，丫头，你这么聪明会不懂爷爷在说什么？”萧清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声音说：“爷爷想提醒你一点，凡事只要你内心认为是对，就坚持去做吧。但你一定要学会平静地接受现实，有些事还是不必太刻意，人各有缘不能过于强结，每个人都有他的宿命。”

    “爷爷？……”夏冰更加疑惑不解，不知他说这些话是针对哪些方面。

    “孩子，这个世上，没有谁好谁坏，日久见人心。爷爷不会给任何人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妄下结论。但是我们都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开始于交往，但相交就要比心。至于好不好都能在来往中体现出来，合不合得来在相处间就能感受，人只要活个问心无悔，其他都不重要。”萧清远说着，额上的鱼尾纹舒展开来，慈祥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转过脸乐滋滋道：“我孙子好有眼力哟！挑着这么一个”傻媳妇“，哈哈哈……”话说完，长笑一声撇下傻愣着的夏冰，自己往庭院走去。

    萧清远双目有神，言谈精炼，一语道破人生。

    此时的夏冰，内心翻滚着各种复杂的心情，有兴奋、有迷惑、有激动有不解，像波涛翻滚的大海。

    难道萧清远看出了什么？不动声色间洞察了一切？如果是，这个老人的观察力也太深邃敏锐了，他丰富的人生阅历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尽管看透了一些事一些人，居然还能做到波澜不惊掌握全局，这该是怎样一种岁月的沉淀？夏冰油然而生一种佩服。

    如果不是，那他这番意义深刻的话又是针对什么事呢？他明显话里有话，虽然没有挑明，但她也能听出萧清远在向她暗示什么。

    “丫头，你什么时间接我去你那住？”正走着的萧清远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又问了句。

    夏冰这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忙应道：“爷爷，随时都可以，我已经给您收拾好了房间。”

    “哦！好好好，我这两天准备一下。”萧清远一听，乐呵呵地走了。

    呆愣了一会，夏冰转身，差点与萧一凡撞在一起，她惊叫了一声，“吓死人了，你干嘛不声不响，像幽灵一样站在人家身后。”

    “是你想的太入神，我都站这半天了，你都没感觉，也太无视我的存在了吧？”萧一凡幽深一笑，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挎着她往回走，“走吧，难得今天有属于我们的时间，我带你去兜风。”

    还没从思考中缓过神的夏冰，一听他说这话，不无诧异地“啊！”一声，“你今天不忙？”

    “刚才已经安排过了。”萧一凡换将手放在她的腰部，几乎将她半个人搂在怀里。

    “哎！你矜持点好不好？注意场合。”夏冰心里有顾虑，毕竟还是在萧家。

    “我们又不是偷情，干嘛怕别人看见。”萧一凡不屑的语气，说着竟还低下头去吻她的额头。

    “你干嘛？”夏冰忙躲闪，伸手捂着他的唇，“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这可是在你家，可能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咱们看呢！”

    萧一凡摇头苦笑，“我的女人，你能不能不要瞻前顾后的？”

    夏冰不理他，挣脱后，加快步子往外走。

    “你是怕被我爸看到吧？”萧一凡在身后低沉的声音。

    夏冰在心里一颤，没接腔，继续快步走

    。

    萧一凡哭笑不得，快步追上她埋怨里带着质问，“管别人事的勇气就有，轮到自己身上就变成了胆小鬼。”

    这句话令夏冰放慢了脚步，她咬了咬唇，其实心里在暗喜，萧一凡终于肯正视这个问题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你是赞成还是反对？”夏冰试探的问了句，她看到萧一凡收回了刚才脸上的不羁，浮现出一种令她捉摸不透沉静。

    这个时候，萧一凡一声不吭走在了她前面，夏冰默默跟在他身后，她没有刻意索要答案。但她知道，他不表态证明没有立场，他把自己置身于事外。这样也好，做一个旁观者，更容易看清一些事。从苏末出现，他至少没有言语行为上的排斥，

    萧一凡先她一步坐进车里，点着引擎，夏冰坐进来，转过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他的侧脸，仅仅只是侧面，也给了她一种深沉，她看不清他表情里的变化，但也能感觉到他的心情。

    车子行驶一段距离之后，萧一凡悠然开口，“其实我已经和爸谈过咱俩的事了。”

    夏冰心里亦惊亦喜，她转过头深刻看了一眼，但没作声。她知道萧一凡会去把这个关系捋顺，而且爷爷也曾经说过这话，他们都在尽努力。至于这件事，不悲观，但也不会乐观，她根本没指望萧启正能改变对她的看法，她还清楚记得顶撞他那次，萧启正发火的一幕，她从一开始给他的印象就糟糕透顶。在萧启正眼里，她就是一个倔强、叛逆，不自量力的穷孩子。虽然上次见面，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情绪，但夏冰感觉他其实内心还是瞧不起她。

    卑微，她也常常会产生这种心理，但也要看是在哪种状况下产生，像萧启正对她的这种歧视，她反倒一点都不感到自卑，越是像那种蔑视，她的内心越是强大，只要自食其力自尊自爱，即使弱小也能取胜。

    看夏冰沉默，萧一凡接着又说：“我爸对你评价很高。”

    这句话令夏冰猛一震惊，她再次转过头深刻看他，似信非信的眼神。

    “怎么，不信？”萧一凡嘴角轻扬。

    “不会是替你爸说好话的吧？”夏冰摇了摇头，坚决不信，说不定他在和稀泥。

    “我说的是真的，我爸当初处理那件事时，多少有测试咱俩感情的心理成分。”萧一凡幽深一笑，“毋容置疑，我们合格了。”

    夏冰咬唇，陷入深思，尽管萧一凡意简言骇，但她自己也能分析出点名目，萧启正真枪实弹的轰炸，何止是测试，不可能没有一点私心，如果说他是后来醒悟，她还能理解，要真是那样，苏末眼里的萧启正，和她看到的萧启正反差还是很大，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萧启正？

    夏冰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她幽幽说出一句，“看来我才是刚过初试，还有复试没通过！”

    一句话把萧一凡逗笑，他伸手抚摸了下她的头，不无宠溺地安慰她道：“别人怎么看都不重要，只要我钟情与你，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是这么说，但过日子不是两个人的事，准确地说是三个家庭的事，家人的态度，直接影响以后的生活质量，给你说你也不懂，只有经历过才深有体会。”夏冰扭向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果说苏末是萧一凡的心结，那么，萧启正就是夏冰的心结。

    萧一凡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来凝神望着前方，片刻后，他唇角微微上挑，原本深沉的脸色，就像随波荡漾的湖水，笑靥里带着几圈涟漪，随着眼角舒展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