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两人都没有睡深。原徵望着窗外的月光,恍惚地想起一些云飞雪落的过去。莫瑶则是侧躺在他身旁,看着窗台上破碎的花瓶发着呆,没有倾诉,也没有问话,像是根本不知道灵魂飘去了哪里。
第二天/朝阳起得早,原徵趁着露重风清,出外小跑了一圈,回来洗完澡,带着莫瑶吃了些东西就开着车去了刘家的老宅,他有些东西要在那里寻找。
莫瑶这次倒是意外的没有再窝在车里不肯下来,站在院子萧瑟的枯木凋花里,显得还有些好奇。原徵打开了大门,伸手喊了她一声:“莫瑶,来,进来”。
莫瑶乖乖地走上前,跟在他的身后,畏畏缩缩地走进了客厅,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墙壁上的那张全家福,忽的沉默了下来。
原徵见她不说话,也不多做过问,将身子往照片前靠近了一点,看着上面一个女人的手,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看的并不是那女人的手,而是她手里的那根绢布,因为它与昨天原徵的奶奶陈静曾从口袋中掏出来的那一根,一模一样,而那个女人,却不是陈静。
之所以会注意到这根手绢,是因为一般人用的普通手绢大多用的是素净淡雅的布料,而照片上的这一根,却是通红的一块儿,上面还隐约地绣着两个小字——鹤归,与照片旁的那副书法,似乎出自同一个人。
原徵将身子往后收了收,心中一时疑惑四起。偏头见莫瑶这会儿已经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束枯萎的天堂鸟握在手里,专注地低头呆看着,索性留她在这里,自己轻声上了楼。
二楼的走廊墙壁上也挂了几副同样的墨书,昨天因为下雨天色阴沉没能看得清楚,这会儿一看,才发现,是和客厅的那副字体相似的笔迹。钢琴房对面的卧室门轻轻打开着,发出一阵嘎吱的微弱声响。原徵推开门进去,发现这是一个宽大的书房,满屋的书摆放了一整个墙壁,桌上放着盏台灯和一个翡翠镶嵌的木盒,淡绿色的,旁边堆了两本翻开书,看着像主人才离开不久。
原徵走上前去,拉开桌前的椅子轻轻坐下,打开那翡翠木盒,发现里面摆放了一个小册子,还有几封信。都是被打开过了的。他好奇心起,也干脆打开,读了起来。
“太清,见信如唔。今日课堂之上,先生笑言,我们将来出了学校总归是要结婚的,相夫教子即可,千万不要指望丈夫升官发财,因为倘若男人事业有成,第一个看不顺眼的,便是他的原配夫人,你,尚同否?”
原徵看着这信,没来由地笑了出来,想着这信大概是刘慧君年轻时写给情郎的俏皮话儿,看起来竟也是个精怪古怪的性子,可能是因为害羞,到底没有寄出去,只能放在家里留个念想。低头又打开了下面的几封,是一些已经盖了邮章,却又被“查无此人”给折回来了的:
“太清,上月提及的花会之事,慧君只怕是无法前往赴约了。表哥丁艰,我需与母亲大人、二哥、三妹北上吊唁。望一切安好”。
“太清,我听闻了你父亲军中的诸多事宜,内心深感惶恐,那日匆匆一面,许多话语、思念亦无法言诉,只愿你与家人能够平安无事,早得联系。”
“太清,不知台湾那边生活如何,望你与家人一切安好。二哥卸任后去了广州,他那群朋友提出的新主张很受到一些年轻人的支持,他时常说可惜你这个老学究没有在,不然他定要用新时代的思想骂你几句。大姐去年去了美利坚,前些日子偷偷送来一张明信片,看着着实漂亮,她也在信中一并问候了你”。
信件到此戛然而止,像是一个生生剪短了尾巴的故事。原徵有些可惜地收起那些已经变黄的信纸,像是觊觎了旁人无意间的闺房秘史,很是心虚的将他们放回到木盒子里。拿起里面的那一本黑色小册子,放在手里轻轻翻开,看了几页,忽的愣在了原地。
这是姚晴曾经提到过的——莫瑶在狱中留下的那本日记。
它不是被当时的狱警没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刘家的老宅里?原徵的内心此刻被这个巨大的疑问困扰着,继续往后翻了几页,试图找到能够解释这个疑问的答案,却是未能如愿。日记明显是被谁人为的破坏过,不仅看着残损不堪,一些最为重要的信息还干脆被完全地撕去,只留下几页无关紧要的话,比如:
“狱里这样的生活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今天见到了熟人,心情好了许多,只是头有些疼,总觉得全身没有力气,我想我是病了”。
“他将我接到家里,整个人看起来很累,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他总是这样,我有些担心”。
“我没有吃过这样的药,那味道实在让人有些作呕,但我没有说出来,我怕他听了会难过。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自己病能早一些好”。
“我为什么要恨晓怜呢,我甚至该是感谢她的,至少她让我和未满的感情有了一个可以结束的理由。我知道自己有时其实也很自私,但我只能这样做,我没有办法告诉别人我真正的想法,他们异样的眼光让我害怕。他让我不要在意,我答应他好,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依然没有办法做回以前的自己”。
“这样的事情,没有人会原谅他,或者说,没有人会原谅我们。我感到绝望,这真是个让人绝望的世界”。
“他或许也是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他还是这样做了,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用,是个累赘,他的生活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我渴望死去”。
原徵像是从莫瑶的日记中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哀怨和焦虑,心中也不觉跟着伤感起来。他不知道这日记中大多数的“他”到底是谁,是沈宸?古虞?又或是别的他没有见过的人?对于莫瑶的生活,他总有太多好奇,却又得不到太多回应,这让他无奈极了。
门外这时忽的传来一阵轻微的皮鞋脚步声,莫瑶穿的是布鞋,不会发出这样的声响。原徵决定站了起来,走到门后,眼神深沉地看着门外。直到见到了那人的模样,他才又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看着他笃定地问了句:“你跟踪我?”
方铭这会儿站在门外的走廊上,穿了一身白色唐装,开口显得心事重重:“原徵,你为什么有这里的钥匙,我回云州之后就来过这里,根本没有人能进来”。
原徵转过身去,回答他:“我是她的弟弟,我们之前是一家人,这是个好理由么”。
方铭显然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跟着他进屋,轻声问:“你说莫瑶还活着,那什么时候能让我再见一见?”
原徵偏头看他,本来想问“难道莫瑶没在楼下?”只是低下眼睛,沉思一会儿,又回了句:“这就是你跟踪我的理由?”
方铭不觉尴尬,直白地说:“不管怎么样,我知道你回国是来查当年莫瑶入狱的事情,那我们的目的,至少是一致的。我能给你提供你想要的信息,但至少,你得让我见一见莫瑶,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原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凭什么?凭你身边的女人说莫瑶是杀人犯?”
“杀人犯?古虞说莫瑶是杀人犯?”方铭有些不明所以地开口,脸上有些诧异。
原徵没有回答,只是把日记放进大衣口袋,抬手将那放着信的翡翠木盒轻轻关上,说了句:“莫瑶的外婆当年是怎么死的?你家和刘家比较熟,应该知道吧”。
方铭见原徵不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再问,毕竟日子这么长,只要知道莫瑶还活着,他总能得到真相,再和她见上一面。于是走到一旁的书柜前,沉声回答了句:“是自杀死的,当年她家里人逼着她出嫁,她得了臆症,婚后生了莫瑶的妈没几年,就上吊死了”。
“她之前喜欢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去台湾了,没回来过?”
方铭眯着眼睛问:“嘶,你怎么知道的?”
原徵没有理会他的话,径自开口:“情深不寿,大多数重情的人,都是活不长的。一个人一辈子的喜怒哀乐只有那么多,用完了就没了。”
方铭像是听懂了原徵的话,又像是没有,看着他平静的脸色,想要询问些什么,却没能真正开口。见原徵缓缓转过身去,一副无事送客的样子,他不得不叹气说了一句:“未满明天过来,说请咱们两个去喝一杯”。
原徵低头轻笑了一声,说:“行啊,难得你们两人能重归于好,我去就是了,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