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尚州陈府。
陈鼎常正在心事重重的独自品着茶,他的脸上,布满阴云。
他低垂着头,思索着往日之事。
想当初自己弃海生帮,率明礼堂众弟兄投青帮而去。因带了闵老鬼的尸体,并且偷袭分裂海生帮有功,才被赠予青帮堂主一职,十五年间,一直奉命猎杀海生帮余众,自己也派人刺杀过赫连行一行人数次,好混烂混的好歹也混了个十几年,自己一直命令为青帮卖命,换来的却是无数的猜忌,诸如副帮主上官断一行人总是排挤自己。以前办事不成,总有秦穆在帮自己说话。如今秦府遇袭,秦穆也生死未卜,自己却按兵不动,恐怕又要落个话柄,上官断定会借题发挥,追究自己的责任,往后的日子怕是更加难过了。
他右手托着茶盏,欲饮不饮的在嘴边与桌上来回了数次,唉声叹气连连不断。左手放在桌案旁。他望着左手已是空了半截的袖子。更是哀叹连绵,想当日不知不觉中了闵海生的毒,日后毒发作时,左手掌处全部发黑,疼痛难忍,无有解药,最后只得望毒兴叹,不得已将左手半截砍去。
陈鼎常本来就是海生帮四堂主中最年长者,如今过了十五年,已是两鬓发白,而平时却似乎总是透露出郁郁不得志的样子。这就更加加剧了他的苍老,外表看起来他已是垂垂老矣,将死之人了。
正思索间,一小厮跑进来:“报告堂主,副堂主李雪峰求见。”
“让他进来。”
刚一说完,小厮便跑了出去,随后便见李雪峰笑嘻嘻走进来。
这李雪峰本来是诓骗陈鼎常说有解药,就这情面上陈鼎常也不敢耐他如何。陈鼎常刚至青帮之时,人生地不熟,处处遭到排挤,帮中很少有人给他好脸色,甚是海生帮的旧属也是如此。唯有李雪峰等少数几人一直对自己还算规规矩矩。待到日后毒发严重时,陈鼎常向李雪峰索要解药时,李雪峰方才坦白。想到往日种种,李雪峰此举也是为了自己活命,某种程度上跟自己一样。陈鼎常只好冰释前嫌,不仅不计较李雪峰的过失,还帮他医好了身体。那李雪峰见此,也就死心塌地的跟随在陈鼎常跟前,,有时竟为了自己,甚至对青帮权贵顶嘴。十几年过来,二人生死相依,李雪峰也就成了陈鼎常身边最信任的人,为此,陈鼎常还将副堂主之位赠之,堂中大小之事不能决者,悉与析之。
看着李雪峰的样子,陈鼎常纳闷得很。刚想提问,没想到李雪峰竟然先他而问:“我看堂主你满脸阴云,不知又遇到什么烦心事啊?”
陈鼎常想起昨晚的事,便反问道:“你这小子什么事这么高兴,没看到我正想问题吗?对了,昨天晚上你为何叫我撤退?”
“我就知道堂主为此事烦忧,所以我专门来为堂主您排忧解难呢。”
“啊?那就说说看,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排忧解难的?”陈鼎常知道李雪峰向来诡计多端,如今他这么一说,自己倒是来了点兴致。
“秦穆副帮主本来约定您说只要秦府放了信号弹便立即行动,可是谁知道昨天晚上竟然放了两通信号弹。想必那个时候秦府刺杀的人已经得手。咱们前去既于事无补,说不定还会送了性命。”
陈鼎常点了点头,说道:“继续。”
“昨天晚上,咱们刚出门未久,便遇上了埋伏,这就充分说明他们是有备而来。半夜三更的,树林子不知道躲了多少人,而且那个带着黑色斗笠的人,江湖上人称“青影剑主”,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有多快,因为见着的人都已经死于他的剑下。”
“这我知道。”陈鼎常似有所悟。
“堂主您待我恩重如山,我昨天晚上那样劝您,更是为您的前程着想啊。”
“想你个头,现在我该想怎样向上面交代。”听到这话,陈鼎常倒有些生气,责备李雪峰起来。
“堂主你看你杯子里的水也冷了,你先坐下来我去给你再倒一杯来,等下我给你细细分析。”说完,李雪峰一边笑嘻嘻的安抚着陈鼎常,一边又急忙端起杯子倒茶去了。
未久,便见李雪峰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过来,敬给陈鼎常。
说道:“你知道秦穆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帮主不做,做个副帮主?”
陈鼎常没有回答。
“自从十五年前,青帮就与京城罗家勾结。青帮被吸纳早已是势在必行。只是帮中最大的阻力便是上官断等人。上官断乃是青帮的元老级人物,对秦穆有恩,秦穆自然不愿明着跟他相斗。只好牺牲自己,将帮主之位让与罗家。”
陈鼎常脸色依旧平静,像是在思考。
“罗家将义女下嫁给秦穆之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倒是,可这跟我的前途又有何干系。”陈鼎常突然问道。
李雪峰逻辑清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继续着自己的分析。
“如今秦穆危在旦夕,非死即伤。青帮中唯上官断独大,这样一来,青帮的吸收更加困难,这定是不能为罗家所能直视的。而上官断向来与堂主您不和,想必这也是帮中人所皆知的。你可趁机向罗家示好,罗家也必定会重用你的,极力支持你也在所难免。”
“所以?”
“所以手下昨日才劝你立即撤走,不要做无谓的牺牲,韬光养晦,好为日后的大业做准备啊。”李雪峰打断陈鼎常的话,接着说道。
“你这小子,果然是机智过人。”陈鼎常一脸的笑意。
李雪峰躬身作揖道:“看来以后这青帮副堂主非你莫属了。只希望堂主您,不,副帮主您不要忘了提携小的了。”
陈鼎常大笑道:“你跟在我身旁,忠心耿耿,尽心尽力,若果真如此,我定不会把你给忘了的。”笑声未持续几秒便戛然而止,脸上的笑意也全然消失,陈鼎常再次陷入了沉默。“堂主,怎么了?”细心的李雪峰问道。
“话虽如此,只是眼下不知该怎样向上面交代啊?”
“这就无须堂主您多虑了。昨天晚上咱撤走的时候,我早已命令几个属下悄悄跟在他们的后面,他们的老窝也已经知晓了。若是上面追究,咱大可以此搪塞。”
“还是你小子办事周到,有你在身边,不愁大事不成啊。”随后,陈鼎常站起来,爽朗的笑了出来。
“堂主,茶快凉了,快趁热喝吧。”说完,李雪峰拿起桌子上的杯子,朝陈鼎常递过去。
“嗯,这茶不错。”陈鼎常悠然品着。
“那是当然,我李雪峰泡的茶肯定是好茶啦。”李雪峰自傲答道。
赫千遥与洪明再次来到秦家。太阳还未升起,街上的人稀稀疏疏,秦家一片平静,看来是尚未有人知晓昨日发生的事情了。
刚推开门,赫千遥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到。院内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塞满整个院落的气势。血流满地,残缺的肢体到处都是。渐浓的血腥味逐渐有侵略整个呼吸道的气势。赫千遥心中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如此残忍的局面。深想着,呕吐的感觉自脖间上来,赫千遥双眉紧蹙,便用手抵住嘴巴,还是忍了下来。
洪明见此,不无感触。他开玩笑的说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像你这样的反应。”
洪明走上前,看了看形态各异的尸体。
赫千遥望着死尸上各种各样的神色,追随上洪明的脚步,问道:“洪大哥,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
洪明淡淡的笑了笑,头也不回的答道:“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感觉。当我把剑插入他们的胸膛时,我看到他们临死前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绝望。当我拔出剑时,一颗生命在我手上终结,想着他们的父母,妻儿,我便有一种罪恶感。不过,经历多了就好了。”
“每一个人的死必有原因,命中早注定他会在何时死,死于何人之手。天下万物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是宿命。”洪明独自叹道。
不过,他又转过头,微笑着补充道:“有时候你只要想想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就会感觉好很多。”
赫千遥似有所悟,却似是不太接受这个事实,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洪明望着身旁的年轻小子,又说道:“以后你会明白的,只是进了南斗堂,杀人也是在所难免的。”
赫千遥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走,秦家的后院很大也很好看,我带你去后院看看。”见赫千遥如此神色,洪明便立即转移话题。
二人走走停停,期间驻足在秦穆的房门口,又看了秦穆的无头尸和地上躺着的秦家少爷秦辉。
“洪大哥,秦穆到底与我们扶恩堂有什么干系,怎么你们连他的头都给割了下来?”
洪明答道:“北斗堂主生死,秦穆胸上那一剑自然就是北斗堂堂主北羡秋所刺,他的头亦是北羡秋所割的。秦穆以前是青帮帮主,十五年前率众偷袭,由海生帮明礼堂堂主陈鼎常做内应,重创海生帮,帮主闵海生也是那次牺牲。自此以后,咱们扶恩堂便与青帮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次割头,便是祭奠闵帮主在天之灵。”
“原来如此。”赫千遥答道。
出了大厅后门,便来到后院。秦家后院虽不是很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亭子水池样样不缺。来到假山前,眼界极为开阔,院内景物也一览无遗。目光所至,除了景物,便是地上的尸体,并未有什么动静。假山前左侧,是一排普通的房子,大小无异,装饰普通,看来应是家丁的住处。而前右侧,是一片竹林,映衬着一间雅居。而竹林之外,是一条幽幽的曲径。洪明不禁嘀咕道:“秦家夫人早殁,秦穆亦无女儿,不知这件雅居是何人居住。赫千遥倒是对此极感兴趣,洪明话音刚落,就独自走上前去。只落得洪明在后面笑着。
二人走上房门口,便闻到一阵香味。沉浸在此间,脑海中的疲惫顿时全无。
赫千遥轻轻叩开房门。
吱嘎一声响起,继而门被缓缓打开,大股大股的亮光涌入,瞬时照亮了房内。
亦是照在了倚在床脚的罗瑾脸上,甚是惊扰了她的梦,她微微张开眼睛。
便恰好遇上了赫千遥的眼睛。
二人双目对视,此刻时间已是定住。
面前的女子一袭紫衫,双目澄澈,面容精致,身材苗条,甚是好看,赫千遥不竟心有所动。
出于职业的特点,一旁的洪明立即提紧左手的剑,右手放在剑柄上,正欲抽出剑,便被一旁的千遥用手抵住。赫千遥望着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
罗瑾颤颤站起,一夜的忐忑令她脆弱不堪。倒是此时,她却极为从容。不,她一直都很从容,只是此时稍异。
洪明走上前,厉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赫千遥走上前,止住了他。而是细声问道:“姑娘跟秦家是什么关系?”
罗瑾答道:“小女子名叫罗瑾。父亲强将我许配给秦家少爷,故而在此,只是尚未完婚。”
洪明听完便道:“即是秦家之人,命即应死。”接着,又去拔剑。
赫千遥连忙阻止道:“罗姑娘也是迫不得已,再说,她既然没有与秦辉正式完婚,就与秦家无半点瓜葛,何罪之有啊洪大哥?”
洪明见此,望着赫千遥真切的眼神,带着几丝请求。只好笑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只好当什么也没看到了。”
赫千遥大喜,连忙说道:“多谢洪大哥。”随后又对罗瑾道:“罗姑娘,秦家现在很危险,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罗瑾心头满是感激,答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待我稍稍收拾后,这就离开。”
“嗯嗯,”还未说完,便被洪明打断:“咱们时间紧迫,还是赶紧离开吧,等到天大亮这里发生的事便众人皆知了。”
赫千遥心中虽有不舍,但还是不得已离开。他向罗瑾作揖道:“那在下这就告辞了。罗姑娘,保重。”
“公子,保重。”罗瑾亦是作揖,望着赫千遥走出门外,愣了一会儿,这才连忙收拾东西。
待赫千遥走出秦府,才发现自己连名字都没告诉人家,想到此,心中懊悔不已。洪明见他心不在焉的,笑道:“走吧,小子,有缘还会再见的。”赫千遥望着洪明向前的背影,随后又望了秦府一眼,想了想,便立即跟了上去。
“有缘还会相见的。”他在心里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