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
汪曼春身上穿着一件繁复的婚纱,宽大蓬松的裙摆有十几层薄纱,到了腰身又收缩了起来,显出她的腰身,蕾丝领子一直延伸到颈部,锁骨边延伸的繁复的花纹,正好遮住了她身上以前的贯穿伤疤。她的头发高高盘起,整个身上,没有戴任何首饰。
她抬起手,抚着之前被子弹贯穿留下的痕迹。明楼就在这个时候进来,见她手停在左肩上发呆,瞬间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这个伤,还是自己给她造成的,他眼睛一暗。
汪曼春见他进来,静静地打量他。他穿了一整套黑色的燕尾服,深蓝色近黑的领带,三十多的人却还是让她想起公子如玉这个词语。
“衣冠禽兽。”汪曼春在心里暗骂,手放了下来。
她把手交给他,他牵她出去。
制作这两套衣服的,是个长居香港的法国裁缝。俊男美女携手出现,这位老裁缝的眼睛就亮了。他过来查看汪曼春的婚纱,用法语告诉她,腰部这个地方还要再改一下,明天他们就可以来取了。明楼把这句话翻译给汪曼春听,汪曼春对他报以笑容。
换好衣服,离开服装店,汪曼春抬起手表。下午一点二十分。离着跟刘铮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她要在这四十分钟之内,到达指定的地方,乘上指定车辆,装好枪支,给那个日本间谍一枪,再给刘铮一个贯穿伤作掩护。
今天上午到达香港的时候,汪曼春与刘铮有过一次短暂的接触,制定了这个刺杀计划,她带了另外两个人一起行动,刘铮会安排香港方面派出一个不会引起怀疑的司机,并且跟刘铮商量了对伯恩次教授的刺杀计划怎么失败才能导致合理怀疑但是却不会全军覆没。
他们约定,下午两点,汪曼春开车到达约见地方的外侧,两名手下一个埋伏于暗巷。一名埋伏于可能逃跑的位置。
“我要离开一会。”汪曼春对明楼说。
“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汪曼春摇摇头,“我只是刚刚想起来一些事情,想要去找个地方坐一下。”
想起来什么?明楼很想问问她,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些伤害她的事情,现在又伤心了,所以不想呆在他身边。
“你跟阿诚可以制定一下明天的护送计划。不是要和香港站联系吗?”
明楼感觉嗓子里好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好,你小心一些。”他无法阻止她。
汪曼春拐进了一个巷子,坐进一辆车。
令她吃惊的是,开车的这个人,她居然认识!
“王天风。”
王天风却并不很吃惊上来的是她,只是淡淡跟她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车子开动到刘铮和野田金一约定的西餐厅窗外,时间是下午一点四十分。那对面正好是一家百货公司,她装作买东西的样子,十几分钟之内买了两双鞋子,两件裙子,大包小包拎着走到三楼定做旗袍的地方,毫不意外的在层层叠叠的布料下面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把□□,虽然是老旧款,但是用来击杀对面的一个人,却是很足够了。
她拎着东西走到洗手间,在外面放上暂时禁止使用的牌子,锁上门。这里有一个通风小气窗,就在最后一个隔间,她把它拆下来,正好对着西餐厅的窗户。最佳射程。
刘铮与野田金一约定的时间是一点五十,此时他们已经开始喝咖啡。
刘铮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他只知道安排了一辆车,放了一把□□。他们正在商量在伯恩次教授酒店投毒的可能性,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故意在餐巾上写些什么,引得野田身子前倾,枪声就在这时想起,他被溅了一脸血,一枪穿过太阳穴。瞬间又一声枪响,子弹擦着他的左肩过去,留下了贯穿伤,他忍着痛,喊着留在外面的人快进到百货公司里面。
汪曼春此时已经快速拆好了枪支,分别塞在自己买的四个袋子里,扔掉那个原来的纸盒子,装作惊慌失措的顾客冲出了百货公司。走过一条街,分清楚身后没有留下尾巴,她又向后走一下上了王天风的车。
刘铮看着她演的很好,走出百货公司,自己就忍着伤口疼痛回去看已经毙命的野田。死不瞑目。再看看自己左肩的贯穿伤,舔了一下嘴唇,心想,真狠!
几个人跑过来跟他报告,找到了射击点但是没抓到人,他一人给了一巴掌,做出一副气急的样子,“废物!”
“看来你知道我还活着十分惊讶。”王天风把车子停在一处公园,点燃了一支烟。
“让我更惊讶的是你出现在这个任务里。这可不是军统的任务。”
“军统那边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现在只是王天风。”
汪曼春听明白了,王天风借着在抓捕明台时的心脏病发,彻底地脱离了军统,而他,本来就具有双重身份。
“不要告诉明楼。”王天风对她说。
明楼的身份,他也知道。汪曼春故作镇定。
王天风抽完了烟,扔在外面,发动了车子,“不要惊讶我为什么知道,当初救你的命令,还是我向上面申请的,本来想策反你,没想到你早就在我们这边。”
汪曼春彻底无语了。信息量太大,接受无能。
她在离酒店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下车。推门进去的时候明楼正在看向窗外,从他那个角度,大概是能看到她一路走过来的。
她换上一身舒适的衣服,解开扎住的头发,从桌上的红茶杯里倒出一杯茶,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放松了下来。
明楼看向汪曼春,这个女人现在慵懒的就像是一只猫,整个人都是懒散的。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他想清楚前因后果。他大概能了解到汪曼春突然离开一定是背着自己去干了些什么,至于那个理由,大概只是为了顺利离开找出来的一个借口。而他当时太专注于对她的愧疚,忽略了太多东西。也许当时汪曼春是真的想起来以前不好的事情,也许当时她离开的理由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是明楼暂时无法接受的是,她开始把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当做一种武器来攻击他,虽然这与他当时十分相似。
他本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还是会有些软化的。
半个小时过去,阿诚推门进来。
“什么事?”
“日本驻港的间谍头目,野田金一刚刚被刺杀了。”
“是谁干的?”
“不清楚,刘铮当时就在他身边,也中了一枪。”
明楼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不可能是刘铮,他不会笨到这种程度。”
那有会是谁?他已经知道了刘铮是自己人,来香港是为了伯恩次教授,但是他不知道是哪一方面的势力,杀了野田的目的是什么,打伤刘铮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是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正巧在他执行任务的时候,是巧合吗?还是有人想着要给汪伪政府一个警告?那未来几天会不会有危险,会有什么危险?曼春……
明楼回头看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她锁骨上浅浅的一块淤青。
她消失的那一个小时去干了什么,总算是有了结果。
阿诚顺着明楼的视线,看着听到这样的事还在沙发上优哉游哉修剪指甲的汪曼春,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先出去,联系一下刘铮,看看他有什么需要。要做个样子。”
“是。大哥我先出去了。”
明楼在门关上的瞬间,走到汪曼春身边拉开了她的领子,毫不意外看到一整块的淤青,浅浅的,并不是很严重。
“你做的?”
“旧式的□□太难用了,我忘了它的后坐力要强一点。”她终于修好了自己的指甲,放在唇边吹了一下。
明楼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曼春,下次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你有任务。”
“我们来讨论下明天的任务吧。”汪曼春岔开话题。
明楼在心里暗叹一下,只能拿出一张纸跟她讨论明天护送任务的刺杀可能点还有可行路线。伯恩次教授如今并不是代表美国官方,只是代表他自己的学者身份来进行帮助的,所以如果死在香港,完全可能被解释成意外事件,毕竟香港也并不太平。
从香港机场到军用飞机的存放点,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三条路。可以设伏的地方有十几个。很不幸的是,刘铮率领的76号的人只负责其中一条路线的刺杀行动。这样他们就可以直接安排伯恩次走这条路,但是三条路最终的汇总,要到机场还有一条必经之路,这段路,根据情报,是由日本在港间谍亲自负责的。
“我跟阿诚都不能直接露面,只能负责解决埋伏者。”明楼指着三条路线,“另外两条路我们都会安排香港站的相关人员坐车经过来混淆视线。林参谋那一组会跟你一起在刘铮这条路上。日本人一定会埋伏在最后这一段路程,应该会是狙击手,我跟阿诚还有香港站的一个人会提前过去搜寻所有可能的狙击点。”
明楼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路线,汪曼春心里清楚。
“不能让香港站那个人看到你跟阿诚的脸。”
“我知道,我们是分开搜索的。”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到了晚上,阿诚已经向手下的人下达了最终行动的命令。那张路线规划图,现在已经化成了灰烬,汪曼春端着一杯红酒站在窗前。
汪曼春这个样子让明楼很不适应,而且他不知道这个不适应的点是在汪曼春自己去执行了任务还是她拿着自己悲剧的过去当借口回避他。他不想去质问她,不能去质问她。因为他现在无法预料如果过去的伤疤揭开,他们两个会变成什么样子。从他那天提出要借拍婚纱照完成任务开始,他们之间就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温馨。今天上午过去之后,他感觉她连表面的温馨都不想维持了。他喝完杯中的红酒,感觉累极。从他回国开始,太多的事情都逃脱了他的掌握。
他靠在沙发背上,打算小憩一会。
他仿佛看见汪曼春蹲在自己身前,把自己的手贴在她的脸上,满眼悲戚,对他说:“我宁愿不懂你。”
令他吃惊的是,他看见了明台假死那晚她穿的那身旗袍,鲜艳的明亮的颜色,花纹都十分清晰。
当他醒过来,汪曼春确实是蹲在自己身前,还握着他的手。她似乎正准备站起来,给他拿一件衣服盖上。他突然想起来那天早上醒来时自己的西装外套。
如果刚才恍惚看到的不是梦境,而是那晚上真实发生的事。明楼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猛地坐了起来。
“这么快就醒了?”他还握着她的手。
“这个场景,发生过。”
“什么场景?”汪曼春觉得自己跟不上明楼的思路。
“我喝醉了,睡的迷迷糊糊,你抓住我的手,告诉我你宁愿不懂我。”
汪曼春愣住了,她站起来,把自己的头发撩到耳后。她想起来明楼对她说的话,想起来他在认为自己睡着之后才肯说出的话。她当时在想什么,她当时在想,师哥活得真累啊。而她在那晚成功地骗过了他,成功让他相信自己无可救药。
“我以为你那个时候已经睡着了。”明楼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你听到了所有的话。”
“是,我听到了。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对我有多失望,失望到可以忽略一切我是在帮你的可能性,失望到你演技再好也掩盖不住眼睛中的厌恶。然后我跳进了你挖好的陷阱,然后你杀了我。”汪曼春说。
明楼听到这里,觉得事情有点脱离自己的掌控。明天还要执行任务。
“曼春,我现在不想跟你吵。”
“明楼,你知道我们迟早都有这一天的。”所以别再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