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真的去中药铺子买了些酸枣仁。明长官表示连续喝了五六天药茶,吃什么东西都尝不出味道,睡眠,倒真是好了些。
明镜手底的公司,如今都直接向自己汇报相关业务,忙到晚上九点多,愣是没忙完。
“阿诚?”明楼向外喊道,他感觉又头疼了。外面,好半天都没有回应。
“又出去了?”明楼喃喃对自己说,站起来打算自己拿一点药止疼。
诺大的明公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灯光大亮,却更显出自己的寂寞与孤独。他拉开家里存放药品的柜子,好像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但是一想事情,他的头更疼了。拿出阿诚前几天带回来的药,坐到沙发上,拿出两粒,又想起阿诚念叨着不能多吃,撇撇嘴,又放回去一粒。
过了有十分钟,他闭着眼睛,像是要睡着了。却又猛地站起来,重新拉开药柜子,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消炎药!柜子里原本放着五支消炎药,备着他们几兄弟任务受伤的意外。如今还是五支,但有两支细看下来包装要新很多。
拿出来一看,字样也有些许不同。
少了两支药,到哪里去了?明楼思量着,难道阿诚最近说谎,是因为这两支药?是哪一边的人受伤了,军统还是南方局?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是上级直接下的命令?军统下令绝对不会绕过自己,就像前一阵的转移任务。另一边,阿诚虽在自己下面办事,但同时自己也相对独立,应该……
明楼定了定神,坐回书房。
“大哥。”阿诚推门进来,“特高课的新课长确定了,是原华北战场冈村牧也。76号情报处处长也确定了,周佛海推荐的刘铮,就是今年刚从重庆反叛出来的那个人。你看是不是要开始锄奸行动。”
“刘铮不必管,他提供的情报都已经失效了,中统多叛将,只怕他跟梁仲春很有共同语言。冈村牧也是战斗部队,怎么会来掌握特高课?”
“据说是梅机关晴气庆胤亲自推荐的,说是很有反间谍的本事。”
“通知一下,全面静默,等这一阵子风声过了再说。”
“是。”阿诚正要转身出去,却发现明楼手边的止疼药,“大哥,这药不能多吃。我去给你煮些药茶。”
“别忙。我倒是要问问你,最近是谁受伤了,你拿了消炎药谁?”
“没谁受伤啊。”阿诚突然紧张起来,“那两支药快过期了,我从海关又弄了些,换了一下。我明天去找下苏医生和林参谋,跟他们说一声。”
明楼点点头,“去吧,早点休息。”
“哎。”
“明诚先生,明先生头疼又犯了吗?”
“是啊,苏医生,我来给他拿点药。顺便啊,我这办公室坐久了,肩膀不大舒服,劳烦您看看。”
“那您进来吧。”说罢,苏医生走进诊室。
关上门,“有什么紧急任务吗?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上级指令,全体保持静默。特高课的新任课长就要到了,暂时保持沉寂。”
苏医生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们。”
“还有,汪曼春那里怎么样了?”
“情况还都不错,算是脱离危险了,她身体底子还好,恢复也还不错。”
“我要去看看她。”
“现在?”
“现在。大哥那里,怕是瞒不住了,我要用你的电台请示汪曼春要怎么办。”
“钥匙在门口对联下面三寸,那里有一个缺口,相当于一个小匣子。”
“我晓得了。先走。”
情况不对,苏医生明明说自己是把门从外面锁上的,还告诉了自己备用钥匙的地方,怎么门成了从里面拴上的了?
阿诚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会看见,借了个力,翻墙进入院内。□□上膛,冲到小楼上,一脚踹开门。
见到里面的人瞬间偃旗息鼓了。把枪收起来,蔫头蔫脑的叫了一声:“大哥。”站到了明楼身后。
一个小时前。
自清醒开始,汪曼春就意识到这个照顾她的小姑娘只怕也不简单,她的手上没有一点茧子,皮肤也好得很,怎么看都不像是做粗活的人。她常穿着简简单单的小褂子陪着马甲再加上一条裙子,外出的时候,就再加上一件大衣。苏医生叫她‘鸢尾’,汪曼春确定自己以前没有见过她,她是自己这条线上的人吗?
汪曼春清楚纪律,为了防止组织地下网络被破坏,他们彼此之间也不可以互问身份的,毕竟严刑之下能撑过来的特工是极少数,多数都是死在自己人的锄奸行动之下。
她把思绪收回来,打算看看今天的报纸,还没拿过来,就见坐在桌边的鸢尾站起来,枪从袖口滑出来,子弹上膛。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苏医生。”鸢尾说,“也不是那天来的先生。”
汪曼春坐直身体,抓紧枕头下的枪。
敲门声,三长一短。没错。汪曼春给鸢尾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自己扶起来到门后去。她走的慢,敲门声又响了一次,一长两短,完全符合暗号。开,还是不开。鸢尾说进来的只有一个人,不出意外她们两个可以制服。
汪曼春冲鸢尾点点头,鸢尾打开门。
一句话都还没说,那人就推开鸢尾想要进来,鸢尾拿起手中的枪,还没动,就让人缴了械,□□就那样对着鸢尾的额头。
“别杀她。”汪曼春喊。
来人的动作就那样停住了,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师哥。”
来人正是明楼。
明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汪曼春也不说话,鸢尾收起了枪就那么站着。三个人诡异地沉默着。
汪曼春站的有些久了,就感觉有些撑不住,一手撑墙,还没出声,离自己七八步远的明楼不知怎么就到了跟前,打横把她抱起来,放回了床上。
鸢尾看看他们两个,“该吃午饭了,我去厨房。”
汪曼春点头,她便出去了。
明楼坐到床边,拎过被子给她把腿盖上。
就那样看着她。眼前的汪曼春,脸上没有一点当时76号的痕迹。很干净,或者说,很苍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明楼打开始执行任务以来,杀过多少人,已经不记得了,造成多少人重伤,也不记得了。他自己也是受过枪伤的,鲜血不断涌出来,止不住的样子,特别特别疼。她该会是什么样子,明楼在心里哀叹。
“师哥就打算这么一直看下去吗?”
明楼又安静了一会,“曼春,你的伤?”
“苏医生说,好好调理好好养着就好了,没有生命危险了。”
“那就好,”明楼扯出一个微笑,点点头,“你……”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沉寂了好一会,明楼叹了口气:“曼春,是师哥对不住你。”
汪曼春也不说话,只是眼睛,一下就红了。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明楼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指掰开,握着一只手,揉着她手心上的指甲印,半低着头。屋子里阳光渐渐明亮起来,明楼似乎看见汪曼春眼底的晶莹一点一点,随着时间蒸发掉了。他不说话,抬手想抚一下她的眼睛,她却突然扭头望向窗外。他的手,就那样停在那里。
阿诚突然踹门进来,打破屋里的沉寂,许是以为里面有什么危险,手里还端着枪。
“大哥。”阿诚叫了一声,明楼抿着嘴不说话,阿诚就站在他身后。
明楼站起来,叹了口气:“我改天再来看你。”转头走出去。
阿诚也顾不上什么,说了句“汪小姐好好休养”就追了出去。
汪曼春看着照进屋里的光,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可以做到不恨他,却做不到不怨他,她很想问那个承载了她的青春,承载了她梦想的男人,对她说的话里,有几分真情,有几分虚假,有几分是为了专门致她于死地。可是她不能这样去问他,自己选的路,她努力过了,不会去后悔。
苏医生中午从诊所回来,看她这个样子,也没叫她。她与明镜交好,自是清楚汪家与明家的恩恩怨怨,明楼与汪曼春的爱恨情仇,这两个人,若不是生逢乱世,家国飘零,一定可以成为令人羡慕的一对。现在相看无言,物是人非,谁又能去劝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