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澜住在轩辕结心的暗香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一点也没有委屈到。
不过,她现在却有些焦躁,在偌大的宫殿中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又有些心神不宁地做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端起一杯茶喝得心浮气躁。
轩辕结心看着她一身素色的衣服,头上就随随便便插着一支木钗,却仍然难掩丽色。虽然有点惋惜了,但是仍然对自家兄长的眼光给予了极大的肯定。
且不论谢家的家世地位,便是这等的形貌,天下间便无人能敌了。再者说,她虽然不记得人了,当初所学可一点都没有忘记。
现在虽然不怎么喜欢搭理人了,但是跟轩辕逸一起的时候吗,倒是有问必答,不知道有多坦率。
谢渊澜刚回来的时候,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看表情也知道,她对这个皇宫从心底有着极深的排斥。无论轩辕逸如何安抚,她微微皱着的眉宇间都有中极深沉的厌烦。
“公主。”谢渊澜放下茶杯,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轩辕结心便微笑地看她。谢渊澜一贯是这样的人,就算明明是厌恶的人,只要你是笑着的,她永远都不会发怒。
“怎么了?”她抬起眼睛,“是饿了么?要不要传膳?”
谢渊澜抚了抚额头,似是十分头痛:“公主,我们才吃过早饭没有多久。”
“那么是觉得闷了么?”轩辕结心笑道,轻轻拉过她的手,“可惜外面在下雨,不然,可以去御花园看看菊花。”
“……”谢渊澜有点无言,垂下了眼帘,“轩辕……我是说皇上,他还在太后殿里么?”
“原来你是要问皇兄啊。”轩辕结心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母后那里还没有消息,应该还跪着吧。”
谢渊澜说不出话了。
已经三天了,就算是一般人也撑不住了,轩辕逸到底是想干什么?
“公主……”
“小谢……”轩辕结心温柔地截断她的话,“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劝着他是不是?”
谢渊澜看着自己的手,眉宇间一抹忧愁浅浅淡淡:“他到底是皇帝,这样跪着像什么话?”
确实是不像话。轩辕结心暗暗赞同,不过可惜,苦肉计向来是好用的,尤其是皇帝,用起来更是效果百倍。
当初父王逝去的时候,亲手将两兄妹交到了母后的手中,叮嘱她无论日后平凉王一脉走到何种的境地,都务必要尽力使血脉旺盛。
王太后虽然不是他们兄妹的生身母亲,却比生母还要亲。这道坎,即便皇兄已经登基称帝,也还是要过的。
如今朝中的重臣们大多是平凉一脉的老臣子,对轩辕逸的性子都有深刻的了解,因此他决心要做什么的时候,若是对大局无碍,他们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但是太后那里不一样,她是个坚强而有手段的女子,同时又是慈爱温和的母亲,轩辕逸对着这如同生母般的女人,很难违逆她的意思。
三天前,轩辕逸去给太后请安,顺便提起了立后的意思。
他之前以天下未定为由拒绝了太后为他选妃的好意,这会儿旧话重提,太后自然高兴。
只不过,轩辕逸这立后的意图中显然还有附加条件。
太后听了之后,便是见多了大场面,也忍不住脸黑如墨了。
轩辕逸说,他此生只有一后,且不再充盈后宫。
太后当时一口气就险险堵在了嗓子眼,只立一后,这个问题不大,谢家那孩子她看着也很顺眼,家世地位对于轩辕逸也多有裨益,她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不再充盈后宫这一说,就太不靠谱了。谢家那孩子虽然不似是福缘浅薄的样子,但是那个身子骨一看便十分不好,日后若是没有皇室血脉该如何是好。
轩辕逸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有考虑,只笑笑说了一句:“不是还有结心么?”
王太后急火攻心,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就那么落了地。
随着茶杯一起落地,还有轩辕逸的膝盖:“请母后成全。”
王太后自身并没有生育孩子,因此对轩辕逸兄妹两人视如己出,对他们的性子还是十分了解的。男儿膝下有黄金,这道理她一早便教了他,因此这些年,便是请安,也不过是微微屈膝。
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帝,王太后心中难免有一丝波澜。
“皇儿,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母后,儿臣很清楚。”轩辕逸静静笑道,“日后便是有女子进了宫,儿臣也不会动心,何必耽误青春呢?”
太后皱着眉头,冷冷看着他:“皇儿,那些女子能得以进宫服侍,是她们的福分。为皇室延续血脉更是无上的荣耀。”
细长的凤目轻轻一跳,一抹冰冷便无形散开:“还是说,谢家那孩子容不下?”
“母后!”
“听说当初隆庆帝后谢氏,也是温柔婉转的性子。自她进宫,隆庆帝便独宠她一人,成婚数年,只得一子。”太后的目光定在轩辕逸的脸上,“皇儿,你当明白,身为皇帝,多情本是灾祸。”
“母后说的是。”轩辕逸听到这话,竟然忍不住笑了,“所以儿臣只好无情点,只爱一个人了。”
“你——”太后大怒,染着丹寇的手指抖了抖,“你给哀家出去好好冷静冷静!”
轩辕逸温顺地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竟然无声地扩大了。
所谓的冷静冷静,自然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
谢渊澜与结心住在一处,没有传召也不能随意进入太后殿里,只听得宫里的奴婢们三两个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说是皇帝不知道怎的竟然触怒了太后,竟然被罚跪……
一边说,还十分小心地探头探脑看她。她看过去的时候,她们便带着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散开了去。
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谢渊澜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觉,轩辕逸这个人固然让她觉得十分可亲,只是,做到这个地步,却未免有点匪夷所思了。
这场雨从昨天半夜就开始下了,带着初冬的寒意,谢渊澜看着轩辕结心的脸色,也知道她不会多说什么。甚至,这轩辕逸如今所用的苦肉计,也许是这精灵古怪的公主怂恿的。
轩辕结心枯坐了一阵子,就去了御书房。
谢渊澜仍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愣了一会儿,站起身,取了一把伞,嗖地不见了人影。
她的轻功也算是出神入化了,大半天的却无法掩饰身形。
轩辕逸隔着淡淡的雨帘,看着那谢渊澜慢慢走来,衬着淡烟暮霭的背景,仿佛是一幅画慢慢在眼前展开。
这三天的时光并不好过,北地虽然民风粗犷,但他毕竟是天潢贵胄,自小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
下跪对他来说,是十分陌生的事情。更何况,跪这么久。
淡雅的纸伞缓缓撑在头顶,暂时遮去了风雨,谢渊澜的脸也就清晰起来。
美丽而略显苍白的脸上似乎还有一丝的困惑。轩辕逸笑了笑:“阿淼,你怎么来了?”
“你……”谢渊澜眨了眨眼睛,斟酌半晌,才艰难开口,“这是何必呢?”
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一阵寒风吹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是必须的。萧千绝曾经问过我,即便为皇,能给你也未必就比他多。”他看着她蹲下来,“我这么做,不过是尽力让我们的未来能更加平稳些。日后,天下人会知道,即便是只有你一人,朕仍是明君。痴情,有时候,也会让人无畏。”
谢渊澜说不出话——轩辕逸即使说着最好听的话,也很奇怪得带着匪气。行伍出身的帝王,不能太相信修养。
她突然叹了口气:“太后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可以起来?”
轩辕逸摸了摸下巴:“好像没有。”
“那你可以起来了。”谢渊澜面无表情道,站起身,俯视着似乎有些委屈的皇帝。“三天三夜,做戏也算是全套了。”
“这么说的话……”轩辕逸略略沉思,笑着站起身,晃了一下,“倒也有道理。”
谢渊澜皱着眉头搀住他:“要去太后那里谢恩么?”
“当然。”轩辕逸理所当然道,顺势靠在她身上。
太后看着两人走进来,脸上的表情一时有点僵硬。谢氏的宗主风神俊朗她自是知道的,早些时候,也想将他招做驸马。谁知道——她看着素色衣衫的谢渊澜,轻轻叹了口气——罢了,这些事,她也无心再管了。
轩辕逸在某些问题上,十分的死脑筋,压制只会导致反弹。她还不至于为了这个跟皇帝翻脸。
她摆了摆手:“都平身吧。皇儿,哀家也不是老古板,你若是真喜欢,哀家这个做母亲也只能祝福。不过……”她的母光静静落在静默的女子脸上,“小谢,皇儿就交给你了。他的性子也不大好,请你多担待些。”
“太后言重了。”
“既然皇上也有意立后,那便选个吉日大婚吧。”太后笑道。
“可是太后……”谢渊澜的口气中带着一点委屈,“在下并没有答应啊。”
“什么?”太后大惊,扭头看向轩辕逸,只见自家皇儿脸上满是无奈,“皇儿,你动作也太慢了吧?”
“母后,这不能怪儿臣啊。”轩辕逸摊了摊手,“儿臣一回来就到您这儿来请示了。”
太后拉下了脸。看谢渊澜脸上那八风不动的表情,自家的皇儿摆明是弱势的那一方。
“那你还在等什么?”太后愤愤道,“你这种速度,哀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啊!”
轩辕逸脸色有点僵,谢渊澜反倒像是没事人一般,事不关己地喝着茶。
这一日,雨淅淅沥沥下着,一片萧瑟之中,谢渊澜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轩辕逸牵着她,慢慢离开了未央宫,她的手很凉,他的手很暖:“阿淼。你现在不愿意没有关系。我们有很多的时间。”
一辈子,确实是很长的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