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谢家的朱红大门,在沉默了多年之后,终于暗哑着缓缓打开了来。
平京城里这一日,繁华如昔。唯一不同的是,今日天下七大世家的家主齐聚帝都,各色绣着家徽的马车轻巧地驶进了谢家的大门,将各色探究的眼神留在了身后。
红尘烟霭的帝都,仿佛也发出了一声悠远的叹息。
谢渊澜静静坐在铜镜前,看着明夷将繁复的挂饰在自己身上比了又比。这次的着装,很显然比谢冕成亲那日还要庄重得多。
今日她做出这个门,代表的就不仅仅是谢氏宗主这么简单,更是处于七世家之巅的地位。
“崔世伯也已经到了吧?”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谢渊澜浅浅一笑。
“到了,不过,是最后一个。”明夷轻声回道,“看的出来,他来的时候十分生气。”
“崔家在平京的势力被人在一夕之间拔得干干净净,大大削了他的面子,会生气也是常理。”谢渊澜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不由有点头疼。
以前还真没有看出来,谢家的服饰居然也能麻烦至此。
“阿淼……”明夷看了看她的神色,“你是打算日后让小少爷继承谢家么?”
“不过是为了度过眼前危机。”谢渊澜淡淡道,“当初轩辕虽然在朝上明言熙儿已死,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日后灾难临头,不如早做打算。”
“轩辕?”明夷愣了一下,怔怔道,“阿淼你说的是皇上么?”
“除了他,还有谁能金口直言?”
“可是……”明夷微微皱眉,“为什么是轩辕?”
“嗯?”谢渊澜不明所以,轻轻抬起的眼睛里,满是疑问。
“世上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是轩辕?”明夷神情严肃,盯着谢渊澜,“为什么,阿淼会喜欢轩辕?”
“呃……”谢渊澜呆了呆,半晌,才艰难道,“这个……明夷,你是否误会了什么?”
“阿淼,旁观者清。皇上那个人对你是不错,可是,他是皇上啊。你跟他一起……”
“明夷……”谢渊澜轻轻笑了笑,伸出手握住她交叠在身前的手,眼中尽是温柔,“我很好。”
明夷呆呆地看了看她,慢慢垂下了眼睛,只是轻轻将她身上的衣服抚顺。
感情这等事,旁的人永远也只能看着而已。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靠近你,所以那个人才是与众不同的么?
还是因为,他是师兄?
你对于兄长所有不圆满的感情,都可以从他那里轻易得到?
阿淼,无论是怎样,是没有关系。如果你喜欢了他,如果他敢负你,上天入地,我必杀之。
装扮妥帖之后,谢渊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若是每天都穿成这样,轩辕那家伙肯定会眼红得要死。
这哪里像是书香门第,根本就是暴发户吧?
正在叹息,门口一团小小的身影急急奔了过来,迅速扑进了她的怀中。那小团子伸出两只手,在她脸上捏了捏:“阿淼阿淼。”
轩辕熙一身同款的紫衣,怀中还窝着谢渊澜当初最喜欢的小雪貂滚雪。因此小孩子的手才伸出来,谢渊澜就能清楚的看到他胸口的小东西一鼓一鼓的。
“阿淼。外面来了好多人!”轩辕熙笑眯眯看着她,脸颊眷恋地依在她的肩头,“都是长胡须的老人家!”
谢渊澜仔细回想了下,似乎七世家这一代还健在的家主年纪都不甚大,远远没有达到老人家的地步。
她笑了笑,看着大惊小怪的小团子:“对熙儿来说,他们确实很老很老了。”
都差不多老糊涂了。
天下已定,读书人就该好好读书,何必来蹚浑水?
七世家的宗主门进了谢家就直接被安排进了光风霁月堂等待,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来。
于是以崔涤为首的老一辈家主们那脸色就越见难看——狂儒闻绝歌,当年离家谢家之后,已经很多年不曾插手七世家的事了。如今出现在此,又是想做什么?
闻绝歌身侧那狂狷的年轻人,目中精光乍现便立时隐没,想来也是高手。一身黑衣尽显风流,只是手中那一把桃花柳绿的扇子实在是风骚过了。
更重要的是,那青年一进门,一向持重的谢忠,竟然亲自为那人搬了椅子来。
主位上,黑衣冷漠的剑客正淡淡打量着厅中的众人。谢氏门神,这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忠叔,司马公子到了。”
崔涤微微一震,眼睛轻轻眯起:“司马无相么?”
这谢渊澜的底牌倒是很丰厚嘛,崔涤捏着稀疏的胡须,冷冷笑了笑。
“这等重要的时刻,在下怎么能不亲临呢?”司马无相一手拈着紫毫,一手握着书卷,大笑着踏入。
场中众人都是见过大市面的,见他这般,也不觉得稀奇,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仍是各自安坐。
但是,自司马无相踏入之后,分明是久别重逢的一干人等,却尽数沉默下来。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谢渊澜才姗姗而来。众人目光一凝,却是牢牢锁在她手中牵着的孩子身上。那孩子生的粉雕玉琢的,大概四五岁的样子。
牵着他的谢渊澜略显得瘦了些,也是一副少年相,因此那孩子看上去,就跟她有九成像了。
孩子圆滚滚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竟然也不怯生,脸上的笑容稚气之余,倒也有几分沉着。
轩辕逸看着那孩子,又看了看谢渊澜身上那近乎肃穆的服饰,心中明了之余,却隐然有一股被骗的愤怒。
当初他在朝堂上承认轩辕熙已死,确实有几分是为情势所迫。但是他这样的人,一贯的脸皮厚,也并不顾及身后令名。那时若是知道轩辕熙未死,以他的心思,也未必就容不下那么一个孩子。
让他生气的,无疑便是谢渊澜了。
当日,他们并未熟识,彼此之间自然诸多算计。轩辕逸只看到眼前谢渊澜笑容里隐约的心安,却全然忘了,若非是当初谢家牵扯了太多的京都势力,谢渊澜如何能活到今天?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有异,谢渊澜微微转过了视线,淡淡看了他一眼。
轩辕逸一口气猛地就堵在了喉中。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目光。似乎带着欣慰,又似乎有些隐忧。然后才在淡然之后,变成了感激。
“阿淼……”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只拿着那一把桃红柳绿无比风骚的扇子轻轻掩去了大半的面容。
他想起了那日在御书房,她轻轻低下头,浅淡如烟的那一句:“如果这是皇上的心愿。”
多年之后,当轩辕逸独立山巅,再忆起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百般滋味已是难以描画。
谢渊澜牵着轩辕熙慢慢行至主位坐下,脸上的笑容中略显得有些歉意:“有劳各位久等,是谢渊澜的过错。”
“小谢世侄过谦了……”崔涤冷淡一笑,“谢家文帖,乃是天下人梦寐以求之物,我等稍作等待,也不碍事。”
“在下惭愧……”谢渊澜微微欠了欠身子,静静道,“今日请各位世伯并诸为亲友,来为在下做个见证。”
“哦?”崔涤瞥了她身侧的小小身影,“是为了这孩子么?”
“崔世伯果真明眼如炬。”谢渊澜一脸激赏的表情,眼中却是寒冷如冰,“这孩子,日后便是在下亲子,名叫谢垣,随下一辈排字为子熙。”
她淡笑着环视一周,轻轻拍了拍犹自甜甜笑着的孩子:“熙儿,见过各位长辈。”
轩辕熙回头朝她笑了笑,那眉眼间,仿佛便是小一号的谢渊澜。
闻绝歌自两人进来便没有说过话,此刻见那孩子如此的神情,心中唯有轻轻一叹。
“晚辈——”轩辕熙上前两步,肉呼呼的小手有样学样地作了一揖,还没有说完,就听一声咳嗽,“且慢。”
“崔世伯……”谢渊澜直直盯着他,唇边泛出冷笑,“做晚辈的拜见长辈是应该的。您老人家何必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