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朝中央机构大致沿袭前朝。只是由于新朝初立,人员一时无法配备完全,因此奉天帝特意废三省而改成双相并立。六部之中,左相管理吏、户、礼三部,右相管理兵、刑、工三部。
这种分配方法导致的结果便是左右相由前朝的正二品直接跃升为正一品,且拥有了实权,而六部尚书也跟着越级成为正二品。
不仅如此,在不涉及战争的时候,文武官员分开上朝。
因此明夷担心的自家两位主子见面之后的种种不堪完全是不存在的。
更何况,谢冕如今也是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兵部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给予帮助,但是军中之事,还是要谢冕自己多操心。
依照旧例,三品以上服紫。
明夷一大早就将谢渊澜叫了起来,服侍他穿衣洗漱。紫衣在谢家是十分正式的装扮,只有在重大的节庆日与谢家的祭典上,谢渊澜才会穿着紫色的衣服。
朝服是由宫中的尚衣局统一制作的,与前朝并无太大的区别。
谢渊澜睡意阑珊,只是本能地抬手抬脚,让明夷不至于太吃力。穿戴整齐,又用温热的水洗了脸,谢渊澜好歹是清醒了些。
“主子,真的必须这样么?”明夷看着他一脸要睡不睡,却明显极困的脸,有点心酸。
谢渊澜活了这十几年,还从未在五更就起床的。
“啊,没办法……”谢渊澜口齿不清地应了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奉天帝虽然是马上皇帝,但是并非不是可造之材。”
明夷垂下了眼睛。
谢渊澜这些年是如何过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是从未在五更就起床过,可是当年冯太后为乱天下,他一方面担心身在平凉军中的谢冕,一方面又时刻担忧宫中的长姐,多方周旋,方得今日半晌偷欢。
可是,这一切都让奉天帝给破坏了。
“主子,若是早知道有这一日,当初为何不将谢氏迁回曲水老家呢?”
谢渊澜愣了一下,转向明夷,眼神温润:“明夷,冕哥那时候在外面,如果我们迁走了,他回来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还有锦园姐姐。虽然隆庆帝挚爱她,可是,如果没有了谢家的撑持,他们如何能在诡谲的宫中活下去?”
“那么你自己呢?”明夷突然觉得愤怒,抓住他的手,“这些年,你何尝想过你自己?明明是破败的身子,忧心,操劳都会让自己的生机骤减,为什么还要如此逞强?锦园小姐就不说了,便是冕少爷,他只顾着自己的委屈,何曾想过主子?”
“明夷……”谢渊澜笑了一下,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子在多年以后第一次露出了沉痛的表情,也是微微动容,“身为谢氏宗主,这都是我该做的。”
“那么以后呢?”明夷喃喃道,“以后要怎么办?难道你要一辈子困死在谢氏宗主的位子上?你……”
“你逾矩了,明夷。”谢渊澜的声音突然淡漠起来,略略带着稚气的脸上是沉寂的肃穆,“这样的话,在我卸下宗主之位之前,不要再说了。”
明夷愣了愣,看着谢渊澜冷凝如铁的神色,悚然一惊。
不该忘记的,就算身体已经孱弱,眼前的少年仍然是能让七世家俯首的谢氏宗主。
是这个世上,能与任何帝王将相并肩的人。
“是,属下明白了。”明夷低下头去,迅速收起了脸上的悲戚,“属下去传早膳。”
看着贴身侍女急急而去的身影,谢渊澜垂下眼帘,掩去了所有的情绪。
明夷,有些事,我永远不能与你说。眼前这个天下,并不安稳。
谢氏风光已极,无论是谁立于帝位都会忌惮。而奉天帝与冯太后不一样。
冯太后对这个王朝,心中是有怨的,因此我那时袖手,不过是为了能够更加接近她,多少能让她放下些心防,不至于将这个天下破坏殆尽。
而奉天帝立志于天下振兴,绝不会允许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存在。谢家若再次袖手,恐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冕哥如今为武将之首,立于谢家之外,对谢家却是有益无害,我并不怪他。
如今我别无所求,只希望能看着熙儿长大,完成锦园姐姐的嘱托。那个时候,再与你一起去看那江南的莲花。
传来早膳,明夷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取出银针在每样菜中都试了一下,确定没毒才点了点头柔声道:“主子,你多吃一点。等下上朝定然不会那么快就结束。”
谢渊澜点了点头,由着她给自己的碗中夹了满满的菜。
出门时,明夷将他送到门口,替他整了整衣襟:“主子,若是无事,就早些回来。”
“嗯。”谢渊澜捏了捏她的脸,“真是的,只是去上个朝而已,又不是去送死。来,给爷笑一个。”
明夷嘴角微微一抽,抬起眼时,却是波光流转,她笑得温柔。
有一种花开也不及的绚丽。
“这才对嘛。明夷你一笑,足可倾城。”谢渊澜浅笑。
“少爷,你说的是你自己吧?”明夷自小与他闹惯了,对他这种调笑的话语十分熟悉,也知道他是对于早间的事心存愧疚,也就借坡下驴,免得他心里多想。“快走吧,误了朝会是会罚俸的。”
“说得也是,俸禄明明那么少,竟然还要扣。”谢渊澜点点头,深有感慨。
“那我走了。”谢渊澜转过身,挥了挥手,“告诉忠叔,做点好吃的等我回来。”
明夷应了一声,看着他独自一人,在晨间熹微的光亮中,慢慢走向了天下权柄的未知中去。
朝会跟谢渊澜的设想差不多。虽然是兵不血刃就夺了王都,但是内中显然已经被冯太后与魏其侯破坏得差不多了。
平凉王一脉虽然人才不少,但是一时之间,巨大的官员缺口还是让人觉得束手束脚。
听说光是内务府的清理就花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月,到现在宫中的内侍宫女们还有很多是隆庆帝当年的配置。
而朝堂之上问题更多,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这朝堂每日吵闹其实跟菜市场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谢渊澜并不是一早就在殿中的,他在太和殿的偏殿中等着,陪伴着他的是当年隆庆帝的秉笔太监威宁。
威宁并不多话,只不过,他对谢渊澜也十分熟悉。当年隆庆帝不过是傀儡皇帝,身边的人其实很少,除却皇后,便是谢渊澜走动最勤。
他每次进宫,都会先去冯太后所居的未央宫,因此转回皇帝身边的时候,神色间总是难免有些疲累。
可是,那少年总是能找到一些极有趣的话题来逗皇帝与皇后开心,听说那些偶尔带点荤的段子都是从一个叫做听云楼的地方听来的。
也是难为他了,谢氏宗主出入那种嘈杂的地方,也是无奈吧。
正在回想着,就听到不大不小的一声:“传谢渊澜。”
威宁低下头,看了看静默地用手撑着头的谢渊澜——他正发出十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地上前,拉了拉谢渊澜的衣服:“谢公子,皇上传你呢。”
“宁公公,让我再睡一会儿嘛。”少年微微动了动,嘟囔了一声。
一滴冷汗无声滑下,威宁左右为难——当年无论是隆庆帝还是冯太后,都不曾在他睡着的时候传唤过呢。
只是,他在新帝身边时间虽短,却也看出新帝内心对于谢家并无多少好感。咬了咬牙,再次扯了扯他的衣袖:“谢公子,是奉天帝传召。”
“啊?”谢渊澜似是一惊,猛地惊起,神色间还有些委屈,“宁公公,你怎么不早说啊。”
威宁僵着脸笑了一下:“谢小公子,你还是先去看看吧,让皇上等着可不好。”
谢渊澜神色一凛,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冠:“宁公公,多谢你了。改天请你吃莲子糕。”
威宁看着少年有些单薄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重重帷幕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太和殿中的气氛有点僵硬,这是谢渊澜的第一感觉。
偏了偏头,看到左侧段秉烛身后,冯雪卿冲他轻轻一笑。
然后,他撩起了衣摆,很是自然地行了个大礼,口中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轩辕逸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号称天下名士之首的谢氏宗主,想起他那日也是如此自然地对着冯太后对了一礼。
那个葬送了隆庆朝的女人,他还为她唱了一首葬歌——天下间谁都知道,除了前任宗主,谢氏的宗主从来不曾为谁做到这个地步。
“平身。”他抬了抬手,看那紫衣的少年缓缓起身,然后抬起头,冲他淡淡笑了笑。
那笑容平静淡漠,让轩辕逸突然觉得有点棘手。
他是惯于厮杀的人,人命甚至是尊严于他而言,都不算什么。
但是眼前这个人,就算是跪着的,就算是低着头,也永远高傲。
他的眼中慢慢燃起了滔天的火焰——谢氏也好,名士也罢,总有一天,朕会让天下俯首。
“众位爱卿,朕决意让谢渊澜出任吏部尚书,各位还有何话要说?”
谢渊澜的眼睛微微眯着,刚刚睡醒,总是很难立刻清醒。
这个问题,在宣召他之前,显然已经进行过讨论,因此这时候,朝堂之上的众臣表现得并不热切。
“臣请皇上三思。”
谢渊澜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名震天下的女子——沈素,你似乎有很多的不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