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朝庆元三年秋,三王爷龙皓云叛乱,皇太孙运筹帷幄,不费一兵一卒,收服叛军十万,龙皓云欲潜回泯江以南,途中皇袍加身,自封为王,号靖文帝。在渡江时遭朝廷军队伏击,身受重创,跌入泯江,下落不明。庆元三年十一月初七,女皇下诏曰年事已高,身体虚弱,不能胜任国事,退位于皇太孙龙吟风。庆元三年十一月初八,皇太孙登基,改国号为芙,史称建武帝。
——《金碧。国书》
君若水轻轻摆弄着手中装满琼浆的玉杯,小炭炉内火正旺,将整个房间内都烤得暖融融的。
“姐姐——”当今女帝,当初的晓芙,如今的吟风,此刻没有丝毫身为上位者坐拥天下的霸气,微服来到君府,陪着小心,带着些可怜兮兮的意味拖长了声音喊着。
“皇上如此称呼,真是折煞微臣了。”君若水放下玉杯,正襟危坐,神色淡漠,语气带着刻意的恭敬。
“姐姐,你还在怪我吗?我也是无奈之举啊。”吟风睁着水汪汪的杏眼,满眼乞求的看着她。
“无奈?有多无奈?其实,我能一路顺利进京,足以说明皇上的势力之大。皇上虽被囚于宗人府,但凤后一直对您疼爱有加,他对您绝对信任,会设法保住您。何况以皇上的实力,也足以脱身,逼宫夺位,夺取天下。”君若水终于缓缓开了口,细细陈述当日之事,“皇上没有这样做,只是因为不想担了弑君篡位的污名,在青史上留下污点。所以,不如将计就计,诱龙皓云率军进京,然后以谋逆之罪将她伏诛。想必还在临江时,你就已经布好天罗地网了,只等她起兵谋反。”
吟风静静的听着,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微笑。君若水的推论一点不错,确实,她本可以借机逼宫,但是龙皓云不止对帝位虎视眈眈,更是她的杀母仇人,仿佛是插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不除不快,不除不足以安天下。所以她将计就计,诱她率军入京都,坐实谋逆罪名。而她的大军中早已安排了不少她的人。事变之时反戈一击,将龙皓云一举歼灭。而女帝,因为中毒身体虚弱,年事已高,刚好可以“退位”安享晚年,不是吗?她于是以完美的姿态,坐上至尊高位。
“可是晓芙,你却连我也要算计,把我也拖入这皇位之争,子佩也因此陷入危险之中。真的值得吗?”君若水抬起头,眼神清澈,静静看向吟风。
无比洞悉又无比清澈的眼神让吟风心中升起几分负疚,语气也带这几分无奈几分怅然:“姐姐,你不懂的。身在皇族,有太多的情非得已,无可奈何。”
君若水平淡的笑了笑,抿了口清酒,没有分辨。前世看过那么多的皇位争夺戏码,史书上记载的更是多如牛毛,怎会不懂?唐太宗玄武门之变杀死建成元吉兄弟,夺得至尊之位;康熙帝九子夺嫡,亦是血腥遍布步步惊心,何曾有过兄弟情深?在皇族,本没有亲情可言,因为当你怀有亲情,便有了软肋,便无法狠下心来得到天下。
“姐姐,我只是觉得寂寞,只是想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姐姐在身边。我知道,在临江城,姐姐对我是真心相待,我也知道,姐姐不想卷入这是非纷争之中,但是,我若没有万全的把握,怎会把姐姐你卷入危险之中?姐姐,就像以前那样,纵容我的自私一回吧。”龙吟风一脸委屈的带着几分撒娇的说,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的临江苏府,没有强势,没有霸气,有的只是小女儿的娇态,让人心生柔软。
“皇上,如今你为君,我为臣,臣定当为皇上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君若水不可否认自己心软了,虽然依旧面容冷淡,但身体放松后仰,懒懒的靠在背后的软垫上。
龙吟风笑了,这样露出真性情的君若水让她觉得熟悉而亲切,这样的她必然对自己还是有当日的情谊的。若是对她巴结讨好唯唯诺诺,她反而会觉得君若水和她隔开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姐姐,”她娇声轻喊,“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姐姐,你可知,凭苏少爷和三皇姨的关系,我可以借题发挥,抄了苏家,苏家满门流放。这样便可以把江南首富的财产全部收入国库,毕竟富可敌国在哪朝哪代都是皇家的忌讳。”龙吟风深不可测的说,“可是,为了姐姐,我没有这么做。因为苏子佩是姐姐你的夫郎,是你重视的人。说这些,我只是想告诉姐姐,我可以对很多人冷酷,但绝不会对姐姐你。”
君若水轻轻叹了口气,知她所言非虚。她明白,传书让她进京相助,也是吟风的试探。没有她,吟风一样能坐上帝位,她来了,只是锦上添花,使计划更为完美。在吟风看来,她能义无反顾进京,便可以证明她是可以信任的人。这个小小年纪便经历了无数皇族内斗血雨腥风的女孩,她的每一步,都是有深意的。天下如棋盘掌握在她手中,所有人都只是棋子,随她摆弄。
君若水神情有些萧索,尽管想要过平凡与世无争的生活,却还是要被卷入那些是非纷争当中。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事身不由己。只是,希望这一世能没有背叛没有伤害,和所爱的人相守到老。
*
青文小心地把药碗放在桌上,扶着苏子佩半坐在床,然后把温热的药碗递到他手中,满面忧色地看着他,不懂少爷为什么要休掉妻主。按金碧律法,男子有权写离书给入赘的妻主,即为休妻。虽然合法,但此举却是极为惊世骇俗的,鲜少有男子会这么做。这不只是对女子极大的侮辱,对于自己的名声也是极大的损害。
现在这样,不知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当日,少爷撑着病痛的身体,愤怒而决绝的写下离书,离开君府,住进苏家在京都的产业“今朝醉酒楼”。少夫人便让他跟着过来照顾少爷的日常起居,嘱他日日汇报少爷的身体情况,开方命他点药熬药给少爷喝,却唯独不准他向少爷提起。他担忧的看着少爷依旧苍白瘦削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苏子佩慢慢的小口的喝着药,嘴里的苦涩一直泛进心里,眼泪不自觉的从眼角沁出。还记得她哄他喝药的样子,还记得那时心中的甜蜜和被宠爱的快乐。
她没有来找他,即使知道他在这里,也只是遣青文来照顾他。原来,一直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而已。从来不打算爱上她的,可为什么最后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沦陷?
原来,他和她,只是被父母之命捆绑在一起的两个陌生人,仅此而已。
“少爷,少夫人有东西让我交给你。”青文低声说,怕惊扰了沉浸在渺远思绪中的他。
她给的东西?苏子佩抬头看向青文,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期待。她是送礼物来哄他了吧?她也在思念他吗?压抑住心中的忐忑和期待,苍白的脸上波澜不惊,依旧是淡漠寂寥的神色:“什么东西?”
青文呈上一个天青锦的四方包袱,看形状是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苏子佩接过来,示意青文退下,看着手中的华贵锦缎包裹的物品,怔怔的愣了半晌,这才伸出手,微微有些颤抖的揭开锦缎四角结成的结,一个沉香木雕的精致木盒便呈现于眼前。苏子佩不由惊讶不已,这木盒如此眼熟,分明是苏家之物。他,手中也有一个,是用来放置苏家印章的。
苏子佩头脑有些混乱,他疑惑的拿起木盒,打开盒盖,果然,一枚碧绿的泛着温润光泽的碧玉印章静静的躺在盒子里,静默无言,却仿佛风起时河面泛起的涟漪,一波又一波的叩击他的心扉。
苏家印章?为什么她会有苏家印章?
苏子佩颤抖着手拿起那枚碧玉印章,震惊的仔细查看,果然,与他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他的是祖母绿翡翠,与这枚蓝田暖玉,一样的世所罕见价值连城。
他忙叫来青文,问:“青文,她……有说什么吗?”
“少爷,少夫人说,那是老夫人临终时留给她的,如今物归原主。”
这是恩怨两清互不相欠吗?她,是真的要和他女婚男嫁各不相干了吗?是他写下离书休妻,可是为什么心痛得仿佛撕裂一般的也是他呢?他看着手中温润的碧玉印章,呆滞不语。是他错怪了她,是他没有弄清楚就毅然写下离书,可是她并没有挽留,没有迟疑,没有丝毫的不舍。她是不是早已经想要摆脱他了?一开始,他就不是她想要的男人。像他这样离经叛道的男人,如若不是那万贯家财,又有哪家正经女子甘愿入赘呢?
患得患失自怨自艾自卑自怜中,天色向晚。离开了她的日子,似乎只有无尽的寂寞和虚无。让他无所适从,变得不像自己。
“青文,我们回临江城吧。”也许,京都毕竟是异乡,京都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他开始想念那个温暖湿润的江南小城。虽然没有京都的繁华富饶,但处处都是心安的感觉,不若现今的自己,仿佛飘飘荡荡的一抹幽魂,找不到归依的方向。
“少爷,”青文垂首,不忍道,“临江城现在正在戒严。三王爷逃往临江城,自封为王,在泯江边受到朝廷剿逆大军伏击,受伤后掉入泯江,生死未卜。昨日,皇太孙已经登基,现在是嘉丰元年了。”
苏子佩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不过躺在床上几天,朝廷便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更?那么,临江城里的苏家府邸,还有君若水的爹爹,都怎么样了?
“她……还好吗?”知道她很爱她的爹爹,所以一定会担心难过。
“少夫人写信回临江报了平安,苏宅一切安好。”青文清秀的脸上漾起淡淡的笑意。
苏子佩看着温柔清秀的青文,心中却翻腾起几分酸涩。她的一切消息,青文都知道;而他,已经被她拒绝在心之外了吧?就这样,毫无关系了……这样的认知让他胸口突然像被人生生撕裂开的痛了起来。他捂着胸口,愈加苍白的脸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少爷!”青文惊呼一声,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苏子佩摇摇头,惨然一笑,说:“我没事,你先下去,让我静一会儿吧。”
从来不是小男儿心思的人,自小一心就想继承家业,做苏家少主。他不信男子不能有卓绝的能力,不信男子只能相妻教女,做女子的附庸,也从来不将世间女子看在眼里。即使是他自小崇拜儒慕的娘亲,亦是三夫四郎,喜新厌旧,除了自强,又岂能期望世间能有女子一心一意,给予同等尊重的爱情?可是,君若水却是那般与众不同,短短几月,便闯入了他的心扉,左右了他的心思和情绪。而她,甚至不是他所仰慕的那种女子。她看起来太柔弱,性子也温柔如水。只是,心的沦陷,从来就是身不由己。受过伤的心,知道要奔赴温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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