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临江城府衙门口便贴出了告示,太女薨,举国同悲,三月内,休娱禁乐,茹素挂白。
一时间,各家青楼酒肆皆关门停业,全城大肆营业的大概就只有各家医馆药铺了。
这几天,青文的脚好了很多,已经消了肿,不过淤青未散,行走时便会疼痛,每日只能在房中跳来跳去的,还要逞强下床做事。
君若水见了,皱眉,板着脸道:“快给我在床上待着去。谁准你下床来的?你想一辈子瘸着脚不成?”
训斥了几句后,青文才乖乖的待在房中休息。其实他不是怕君若水,即使她板着脸,语气中透露的也是关切和温柔。对于身边的人,她从来都是包容而关怀的。
君若水见他低头跳走的背影,忍不住偷笑,想着他当日被紫竹的鲁莽冒失吓到,究竟是对紫竹有意还是无意呢?
不过,以主子的身份去八卦小厮的感情生活,好像也太无聊了,所以她也不便多问。感情的事,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谁也帮不上忙。
但愿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吧。
*
济善堂忙碌如常。人可以不去酒楼吃饭,不去青楼偷欢,但是食五谷杂粮,就不可能不生病。所以,紫竹每日早出晚归,在济善堂忙前忙后。本来和青文见面的时间久不多,青文每每见了紫竹还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躲闪不迭。君若水看着紫竹苦恼不已的脸,不由摇头,想要赢得佳人心,路漫漫其修远啊。
据说,在告示出来之前,龙皓云早已得到了消息,连夜奔着京城去了。想必各路王爷皆会直奔京城,上演一出类似“玄武门之变”的戏码吧?皇位之争,千百年来都是残酷无情的。平常百姓家,皆是以孝为先;一旦牵涉皇族,连孝道都那么虚假。杀兄弑父,皆是皇宫秘史。可见权势,是吞噬人心的毒药。
皇族的事她们自己忧心去就好,谁主天下也不是君若水关心的事,所以,她慢悠悠的吃过早点,整理好衣冠,准备和紫竹出门。
“今日,我陪你去医馆好不好?”苏子佩见她起身,马上放下手中没吃完的葱卷,起身道,尽力掩饰自己眼中的期待和心中的忐忑,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卑微,也不愿她太过为难。
君若水看着他笑了笑,温煦的说:“好。别着急,你再吃点东西,我等你。”
心中瞬间胀满了喜悦,还能吃下什么?他胡乱塞了几口葱卷,便急着让青峰为他仔细梳妆。青峰掩嘴而笑,手脚倒是麻利,一会儿便为苏子佩梳了个简单大方的发髻,插上一根白玉簪子,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真乃翩翩佳公子一名也。
“好看吗?”他笑着问她,眼含期待。
君若水毫不掩饰眼中的赞美之意,笑着答:“我家夫郎,自然是天下第一好看的男子。”
明明知道世间比他美的男子多如流云,可是因着她的赞美,苏子佩忍不住扬起嘴角,微笑的涟漪在他唇边层层漾开。
“我们走吧。”君若水笑着起身,朝门外走去。苏子佩面带喜悦的跟在她身后,青峰则喜气洋洋的跟在苏子佩身后,紫竹走在最后,鱼贯而行,仿佛一长串萝卜似的。
君若水行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奇怪道:“怎么总跟在我身后?”想起以前,都是他趾高气昂的走在前面,她忍气吞声的在后面亦步亦趋。什么时候,她从奴隶上升到了将军?
“妻主,本就该走在前面的。”他婉约回答。
君若水笑了,摇摇头,拉着他的手和他并肩而行。“什么前啊后的,你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佩儿,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不介意你比我强。我们既是夫妻,就该携手并肩,共同进退,不是谁从属于谁,谁依附于谁。”
其实,苏子佩不过是有些害羞而已。听她这样温柔宽慰,他抿唇而笑,她说他们是夫妻呢。感觉到手上的温暖慢慢蔓延到心里,暖意融融。
秋日的天气很好,天高云淡,阳光和煦。君若水拉着苏子佩说:“我们不如晨间散散步吧。”苏子佩自然不会反对,吩咐马车远远跟在身后。
一路上,偶有自家商号的管事向他问好,有生意往来的商贾与他寒暄。苏子佩一一应付过后,有些不安的偷眼看她,见她始终面带微笑,这才放下心来。想了想,商量般的问道:“从今以后,我们一起打理苏家好吗?明天是每月的例会,我正式在各管事面前介绍你,好不好?”
君若水有些讶异的看着他,知他心意,笑着摇了摇头,答道:“不好。佩儿,我不需要。”
“就当是帮我,也不行吗?”他放低了姿态,乞求的问。
“我能帮上忙的,不必入主苏家产业,也会尽力帮你;若是无能为力的,也只能在你身后支持你。你不必介意众人眼里没有我,你的成就,也是我的骄傲啊。”她看着他,诚挚的说。
他的成就,也是她的骄傲吗?苏子佩双眸闪亮,她绝非一般女子,有着如此豁达的观念和博大的胸襟。他一直都小看了她啊。与她交握的手稍稍用了用力,大大的笑容如这秋日的阳光一般明媚。
君若水回以他温柔一笑,抬眼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空,心中叹了口气,也许,很快就要变天了吧。女皇垂垂老矣,而太女英年早逝(是不是正常死亡便不得而知了),自然得早早另立储君,以安天下之心。
龙皓云马不停蹄奔赴京城,奔丧是假,争夺太女之位是真。
民间传闻,当今太女并无过人才华与能力,只是因为她为女皇最宠爱的贵君所生,虽不是嫡女,却是长女,尚在襁褓中时便得到了太女的封号,所以自小矜贵,地位固若金汤,众姐妹再优秀也不能撼动她丝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众姐妹显而易见的嫉妒怨恨,自然给她的死亡造就了多种疑问。
太女之外的四位皇女中,以三王爷龙皓云最得人心,在世人心中赢得了侠王之称。太女去世之后,她估计会是最热门的继位人选。
如若龙皓云得了江山,她和苏子佩应该会是她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吧?
轻轻甩了甩头,算了,也别去想那么多,未来有太多不可预料。为了不可预料之事而烦忧,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来到济善堂,三三两两的病人在等着孙明勋把脉开方;旁边养生堂的客人倒是不少。一边用着药膳,一边议论纷纷,热闹如同茶肆。
“啧,人啊,还是身体重要。贵为太女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要死。”一名双鬓斑白的五十余岁的老年贵夫人叹息着说。
身旁一名年轻些的女子小声道:“嘘,你小声一点,这话可是大逆不道的。”
“这都是实话实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们还是要注重养生,才能长命百岁。”
“嘿嘿,李夫人,你只要少去青楼找小倌儿,自然会精力充沛身体健康。”某女荡笑着说。
另有人叹道:“养生是一回事,不过,若有人处心积虑的害你,自然也是薄命如斯。”
“钱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小心……”
“是是是,当我没说过。”
君若水摇摇头,管她们议论些什么,都是三姑六婆无聊的聒噪。不过,身旁的苏子佩却是凝神细听。
“知道吗,前面那片山头连同一大片荒地都成了围场了,有王府的侍卫把手。三王爷说要秋后狩猎呢。”
“可惜还没来得及狩猎,太女就薨了,王爷只有快马加鞭赶赴京城。”
“你说这太女之位会传给那位王爷呢?我赌三王爷,智勇双全,侠义风范,实在是万民之福。”
“那倒不一定了,当今女皇宠溺太女是天下皆知的。我觉得太女的一双女儿更有继位的可能。”
……
君若水微微蹙眉,城南围场?龙皓云要狩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佩儿,城南的地契你给了三王爷是吗?”君若水语气淡然,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是,我给了她。”苏子佩坦言,倒是敢作敢当。
君若水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起身去了济善堂后的厢房。留下苏子佩和青峰面面相觑。
“若水。”苏子佩在她身后急切的喊道。
君若水有些惊讶的停住脚步,回身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他叫她的名字。
“你在生气吗?”他犹疑的问。
君若水摇摇头:“没有。”
“那你……”苏子佩心中微微有些酸涩,是他自作多情了,以为她会介意。他淡淡的说:“我和王爷,已经过去了。”
君若水点点头,微微一笑,说:“不要太难过,懂得放弃,才会拥有。”
“是,我已经知道了。”苏子佩深深的看着她,用力的点头。
那目光,含情脉脉,却又深沉如海,他怎么会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她?
“进来再说吧。”君若水被他看得脸微微有些发热了,忙回过身继续往前走。
苏子佩默默跟了上来。
进入房中,苏子佩轻轻咳了几声。君若水见了,从身上拿出一个青瓷小瓶,递给他:“这是川贝枇杷膏,想咳的时候,你就含一小口,慢慢咽下,喉咙会舒服很多。”
苏子佩接过,微微垂着头:“那地契……”
“不必跟我细说。”君若水恢复了温和笑容,“原本便是苏家财产,我无权置喙。”
苏子佩一听,脸色却渐渐变冷:“你何苦这么说?就是为了要让我难过吗?”
“佩儿?”君若水见他面色不佳,关切的拉过他的手,“怎么了?”
苏子佩突然抬头,对着她负气的说:“我讨厌你,讨厌在你这样一味的谦和,讨厌你对什么都不在乎。”
“少爷?”青峰急得忙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了。
君若水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捉狭的笑着:“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以后我会尽量少与你碰面的。”
“你……你就会气我。”苏子佩气得心里一酸,面带悲凄的问,“既然你并不在乎我,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夫郎吗?”他有些恍惚的笑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爱你,我有一段羞耻的过往,连守宫砂也弄丢了,你看不起我吧?是啊,一个不纯洁不忠贞的我,如何配得上你呢?”
怎么扯上了守宫砂?君若水虽然稍稍知道男子出生后即会在胸口上点上守宫砂,但是她并没有在意这个。无数古代女子被所谓贞洁的那套东西害够了,对这守宫砂她没有一点好感。思索间,发现苏子佩挣开她的手,混混沌沌的往门外走去,她忙着急的问:“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他茫然的答,双眸雾蒙蒙的没有焦点。
君若水心里一痛,忙上前拉住他,感觉到他轻轻的颤抖,以及他心底深处的自卑和绝望,不由心疼的抱住了他。他是一个对感情太过认真和执着的人,所以一旦进入一段感情,便会倾尽所有毫无保留。爱到最后,往往是伤痕累累。
“佩儿,别难过了,是我不好,我不气你了。”君若水好脾气的柔声哄劝。
苏子佩却突然把唇印上了她的,那般决绝的,狂热的,不顾一切的,在她唇上辗转吮吸,弄痛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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