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义连忙继续看下去这份研究报告,下面果然写了,这种囊胎生动物目前已知具有两种形态,一种是可以发出和接收四百三十纳米蓝紫光的“单色型”,另一种则是可以同时接收七百一十纳米红光、五百七十纳米黄绿光和四百三十纳米蓝紫光的三种颜色的光的“三色型”。汤义立刻意识到了,这三种颜色就相当于伊甸生物的三原色(注:类比人类视网膜可感受到的三种色光为红绿蓝),由这三种波长的光进行调和,可以调配出她那天晚上看到了十几种颜色。
也就是说,“软糖”果然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体型较小的单色型,而另一种则是体型较大的三色型?然而这份报告里又写了,单色型与三色型不一定是两个物种,研究院正在做基于遗传的分类学研究。
基于遗传……等等,遗传?!汤义感到异常惊讶,难道那些人已经确定了“软糖”的遗传本质了么?竟然会这么快!要知道人类确定地球生物的遗传本质,可是用了快半个世纪啊。
她立刻给研究院的杨芜发送了语音通讯请求,后者在一分钟之内就接通了。
“杨君,”汤义难掩兴奋地问道,声音在她自己听来都有些过分急切了,“贵院发来的通知显示,你们正在做基于遗传的伊甸囊胎生动物分类学研究?”
“的确是这样。”杨芜回答道,可是听上去却不知为何有些犹豫,“事实上,我们已经确定了这种动物的遗传本质,是一种类似于脱氧核糖核苷酸的双螺旋状化合物——当然,最符合热力学稳定的结构。六碳糖与磷酸组成外侧的双螺旋骨架,而之间的‘碱基’则是由含硫的环状化合物构成。”
“这么说来你们已经能够破译这种遗传密码了?”汤义没注意到杨芜犹豫的语气,沉浸在生物学突破的喜悦中。
“理论上来讲是这样,但很明显……真正破译需要很长的时间。”杨芜停顿了一下,似乎又是在看她的热带孔雀鱼,“不过我们做了遗传学对比分析,结果非常令人惊讶。”
“怎样?”汤义连忙问道。
“事实上……”杨芜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们发现,汤君,你带来的这四只单色型和三色型的囊胎生动物,都具有完全相同的基因序列。”
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砸在汤义的眼前。
基因序列完全相同,这意味什么?很显然,在地球生物中基因序列完全相同的,在有性生殖生物中仅同卵多胞胎而已,而在无性生殖生物中同一个母体生产出的幼体均为基因完全相同的“克|隆”,但不论是二者中的哪一项,都起码代表着单色型和三色型事实上是同一种生物。这立刻便能让人联想到,基因的选择性表达导致的细胞分化成不同的形态!
然而她没有立刻失去理智,连忙又问道:“是么?你们确定?毕竟还有可能是因为瓶颈效应(注:瓶颈效应,即由于环境的激烈变化使群体的个体数急剧减少,此时群体的等位基因频率发生急剧变化,导致遗传多样性下降),而导致的遗传多样性极低——”
“恐怕不可能。”杨芜此时语气却肯定了起来,“即使是瓶颈效应,也绝不可能做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相同。”
汤义一下子坐倒在驾驶座上,抹了一把额头,手心里已经是一层薄汗。
“软糖”真的可能是某种具有集体智慧的生物——或者,倘若没有“智慧”,至少也是由“集体”构成“单位”的生物。如果这么说还不算清楚,那么就可以这样描述,一只“软糖”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整体的一部分,就像是一个动物细胞。一只“软糖”不是一个动物,而一群“软糖”才是真正的动物个体。
当然,还有其他的解释,可以避免这种假设。毕竟,整体论在人类文明中虽然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但人类迄今为止并没有发现过任何一种真正是由不同独立个体组成整体的生命形式。与之最相似的生命形式是社会性昆虫,但是社会性昆虫本质上也称不上是真正的整体动物,比起所谓的集体智慧,它们的社会性|行为更像是极为复杂的本能刻画。
“汤君,其实……其实你大可不必在意这种遗传学分析,或许只不过是你取样缺乏随机性罢了。”杨芜如此说道,然而怎么听也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我们推测单色型和三色型仅仅是囊胎生动物生活史中的两种形态,或许单色型就是类似于感觉器官发育不完全的幼虫,而三色型是成虫。”
然而,也有可能是两种不同的生活型。汤义有些阴郁地想到,她那天看到的“软糖”星海,蓝色光点与彩色光点的比例大约在一比一左右,体型小的单色型与体型大的三色型数量比基本接近一比一,这个比例,恰恰就是神经元与神经胶质细胞的比例。
“嗯,给我传一份完整的实验数据吧,我的飞船上有pcr仪(注:即聚合酶链式反应仪,用作dna链的体外复制)和荧光标记蛋白,可以做简单的测序。”汤义说道。
“哦……好的,好的。”杨芜听到这个要求似乎有些惊讶,她原先恐怕还以为汤义是那种缺乏专业知识才去当星系探险家的人呢。对于星系探险家职业的这种印象在共和国并不少见,甚至很多人都把星系探险家与低文化水平者划等号。
很快汤义就收到所有相关试验的数据,她把数据下载到十二的机载计算机里,然后便准备出门抓几只“软糖”来做遗传分析实验。
出门之前,汤义又顺便看了一眼无人机拍摄到的“软糖”迁移的实时画面。仅仅是一眼,她又发现了另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软糖”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