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义放大了图片,再次比对她拍摄的的确是同一片草原。然而为什么会是这样?
一条条射线从河流两岸几乎是垂直于河流的切线,从河边一直延伸到草原的深处。再仔细看,那其实是一只只“软糖”在充满了水的草地上移动留下的痕迹,每一根的间距都大约是二到三米。而在高空看,那一道道水痕就像是河流延伸出的绒毛,靠近上游的区域的“绒毛”更长,而靠近下游的区域的“绒毛”较短,就像是……具有顶端优势的松柏纲植物的枝干?
或者说,它像是圣诞树,或者是灯刷染色体(注:此处仅为比喻并不重要,不知道是什么者请自行搜索),基部宽而顶部窄。并且由于那些“软糖”正在以在高空拍摄图上都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草原深处进发,这棵圣诞树的“枝条”也在不断生长。
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来自河流的“软糖”会如此快速地向原本不适合生存的草原腹地迁移?按理来说这是不利于生存的行为,因为草原上现在的积水一旦干涸,这些草原腹地的“软糖”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并且河流中的软糖种群密度似乎并没有下降,汤义让无人机沿着河流移动了些许,发现上游正在有大量“软糖”个体沿着水流漂浮而来。然后,从图像上显示,这些“软糖”之中的某些便渐渐停留在岸边,然后向着远离河流的方向爬过去。这个过程似乎不是随机的,而是具有某种组织或者整体的安排。虽然每个“软糖”在河流的何处停下来是随机的,但整体的表现却是那些“软糖”正在以间距基本不变的“航线”向着草原驶去。
是草原中有什么吸引了“软糖”吗?还是,这其实是某种群体性活动?
群体性?!汤义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住了。群体性么?这也就意味着每个“软糖”之间都具有联系,甚至它们正在有组织、有规划地行动?!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软糖”不可能有所谓的规划,它们的每一个体只不过有二十四个神经元而已,体内也没有类似于神经的结构。它们无法思考,甚至连从人类和狗的禁锢中逃脱的想法都没有,就更别提什么规划出如此严格缜密的迁移行动。
然而,如果不是某一只“软糖”的规划,而是“软糖”整体的规划呢?“软糖”是否根本就不是一个种群,而是一个整体的生物,每一只“软糖”只不过是一个细胞,而整体的“软糖”群体才是真正的生命——汤义鞠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脸,把自己从这种玄而又玄的整体论里拯救出来。
那想法是可笑的,汤义想到,将“软糖”比作蚂蚁黄蜂之类的社会性昆虫还是合理的,然而若真要把整个“软糖”的族群当成整体的生物,那可就太荒谬了。先不说别的,细胞之间必须要有通讯,细胞通讯是细胞构成整体生命体的必备条件。那么这些“软糖”如何通讯呢?它们没有发声器官,没有嗅觉,没有触觉,甚至连运动器官都十分不发达。它们绝不可能能够通讯,或许这种集体性的迁移只不过是由于河水中的化学物质浓度变化而已。
这样想,也不知是在合理推断,还只不过是安慰自己。倘若“软糖”真的是某种整体性的动物的各个部分,那么这种动物的整体就有具有智慧的可能。也就是说,伊甸上可能居住着一群智慧生物,它们每一个都由一小群“软糖”构成——听起来似乎有点儿绕,不过联想成具有集体智慧的蚁群应该是类似的。这样就麻烦大了,如果“软糖”真的构成了上层的生物,并且这种生物还具有智慧,那么伊甸就是智慧生物的星球,人类是没有开发权的。
然而汤义已经把伊甸的拍卖消息挂出去了,丝毫不假思索地,如果再取消拍卖,她所要支付交易平台的违约金绝对不是一星半点儿。她虽然知道保护低等文明是人类的底线,但再让她欠钱也够受的了,如今她只能祈祷“软糖”并没有构成什么具有集体智慧的上层生命。
汤义叫黑白块儿再去给她取了一瓶航天迷魂剂,拧开瓶盖儿喝了两口,瞥见控制面板角落里的提示写着有人给她发了信息。汤义打开一看,原来是研究院发来的报告,只不过不是关于造梦剂的,反而是关于“软糖”。
那帮研究员给它们起了一个听起来更为合适但总觉得有点儿伤害汤义的感情的学名——伊甸囊胎生动物。“囊胎生”不是一个词,而是将两个“软糖”的特点结合在了一起:第一,具有非内环境的囊腔;第二,幼体初期在母体囊腔内发育,是为类似胎生的繁殖方式。
当然,这不是重点。汤义不是分类学家,她想管这种伊甸囊胎生动物叫“软糖”,没人能管得了。这研究报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帮人竟然发现了“软糖”的体内传导信息的“神经”。
准确地说,那“神经”并不像是地球生基于以钠钾泵和钠钾离子通道的传递电信号的神经,而是直接传递光学信号的“生物光导纤维”。具体原理让汤义难以置信,因为事实上她第一次解剖“软糖”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种结构:那些深橘红色的纤维,外层是脂双层的细胞膜,而内层是折射率非常大的色素浓溶液。光在这种纤维里以全反射方式传播,从感受器传达到神经元,再传达到效应器,这就是“软糖”体内信号传播的主要方式。
毫无疑问是这样,汤义有些暗暗懊恼自己怎么会没想到,这些软糖没有嗅觉没有听觉,然而却具有感光的器官。它们很可能唯一具有的就是那点儿吸收蓝紫光的色素感受到的光学作用,而那些光就通过这些生物光导纤维传递到它们的神经节——只有二十四个细胞的神经节——让它们做出趋光或者避光的反应。其他的刺激,大概也是通过类似的方式传播,也恐怕就是因此,它们才会无时无刻都在发光。
哦,不对,如果是这样,“软糖”仅仅依靠四百三十纳米可见光作为信号的载体,那么它们在夜间也就没必要再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汤义还记得她那天看到的“软糖”星海,那样壮观的景象,十几种颜色像是交响乐般在湿地上闪烁——倘若没有什么进化上的用处,“软糖”为什么要耗费那么多能量去发出不同颜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