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宵半想三十六还是认得一些路的,因为他们真的在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看到了与之前不同的景象,不再是没有尽头的沙粒,地表出现了许多细小的碎石,远处似乎也有了些绿意,这代表他们前行的方向是正确的。
可如果只有这一个方向是正确的,那么把他们三个扔下的其他人又会走到什么地方,或许会永远迷失在这个恶劣的大漠之中,最终走向灭亡。
她不知道三十六为什么会认识路,也不在乎,她只想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喝到一口水,她实在是太渴了,每走一步路都会给身体增加无尽的负担。她没想到冬茶在浅眠了一会儿之后真的能恢复体力,没有了囚车之后她才发现光用自己的双脚在这样的地方行走是多么困难,冬茶却适应得很快。
不过一天的时间才刚过去,拖延前行速度的人便换成了她。
三十六虽然是个跛子,但前行的速度却并不是很慢,他很清楚他们没有停下来喘气的时间,要在体力还没有完全流失之前尽快找到水源。
沈宵半也是在这时候才深刻意识到自己果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面对如此情况只能束手无策。她并不想拖着冬茶和三十六一起等死,她也明白自己和他们的交情,前者或许还算是跟她有几分的情谊,但后者必定是极为憎恶她的。
冬茶看到沈宵半摔倒在地之后马上跑快几步抓住了三十六的手,沈宵半的侧脸埋入沙粒中,她能感觉得到沙粒的灼热,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挪开了。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另两个人已经离开了的时候,有人上前扶起了她。
是冬茶把她扶起来的,然后三十六把她背在了身上。
她恍惚间听到冬茶在嚷嚷,说什么别想一个人逃的话,她是真的佩服冬茶,身上长了那么多的脓疮竟然还有力气大喊大叫,三十六明明是个男人,可也没有冬茶精神。
三十六的背很宽,却给人一种很不结实的感觉,沈宵半总觉得对方会连带着自己摔倒下去。
她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又会怀疑,真的有必要活下去么。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不如当初就死在水乡那里...”
她知道三十六听到了,她就是说给他听的,虽然她很清楚对方不会给她任何回复。
又过了一段路程之后沈宵半已经没有力气睁开双眼了,她知道三十六比她还要辛苦,可对方或许是因为冬茶又或许是因为其它顾虑与好心,也没有放下她。
她在昏迷之前听到冬茶喊叫了几声骆驼,她本应知道那是什么的,可一团糟的意识已经无法使她马上想起来曾经在书籍上看到的那些资料了。
沈宵半睡得很沉,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睡得这么沉这么久了,再一次恢复清醒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否则又怎么会躺在用布搭起的篷子里。
嘴里并没有之前那么干燥,也就是说在她睡过去的那段时间里确实有人喂她喝了水。
她看了眼身上干净的衣服,花花绿绿的款式,布面较为粗糙,但与之前的囚服相比已经好了太多。
想着出去找冬茶和三十六,便穿上门口的鞋子走了出去,鞋子是粗绳编起来的,踏着有些不舒服,但也由不得她不穿。
冬茶就在外面,听到声音之后便回头看了眼,见沈宵半傻愣愣地站在棚子前,没忍住笑出了声音。她和三十六刚被这里的居民接过来的时候也一定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他们又怎么能想到在大漠身后会有这般广阔的草原。
“醒了就吃点东西吧,你一定饿坏了。”
沈宵半瞧了眼冬茶正在煮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可以确定那是吃的,是食物。
围着冬茶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玩耍着,似乎是在催促她快点把东西做好。沈宵半很清楚自己就算昏睡了过去也不至于几天不起,她没想到冬茶会跟这里的孩子们这么快地打成一片,对方显然颇受欢迎。
她看到冬茶的视线飘到了她的身后,于是她也转身看了过去,站定在不远处的男人与她对视,她几乎已经记不起这个男人的头发是金黄色的了,包括他独特的外貌。
他比她们两个女人还要适合这里的服装,花花绿绿的,衬得他十分精神。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三十六看沈宵半的眼神里依旧带着敌意,却已经减少了些,起码不会让后者觉得他随时随地要掐死她了。
“沈宵半,我忘不了。”
他的样子还是给人一种趾高气扬的感觉,沈宵半记得他的脾性,倒也没在意。
“谢谢你背着我走了一路。”
冬茶喊他们吃东西,三十六收回盯着沈宵半的视线,低声道:“你还是谢谢她吧。”
他们在这里定居了。
沈宵半之前总是想着回京,可真正逃离了那个队伍之后反而想修养一段时间再想别的事情了,至少要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去面对那个太监。她想既然到现在还没有什么人找她的消息传过来,也就意味着她的母亲应是不知道她被掳走的事情。
三十六和冬茶跟这里的一切都很相配,前者的长相在这个地方极为讨喜,后者的性格也跟这里的人们合得来。沈宵半却是比之前还要沉默寡言了,她经常听不懂这里的人在说什么,也没有冬茶的那份心去好好学。
让沈宵半感到最为惊讶的是,三十六和她的关系竟然有逐渐转好的迹象,她想或许是冬茶跟他说了些什么,关于安公公已经抛弃了她的种种...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需要借这么可悲的事情去博取别人的好感。
这一天草原上的温度骤然降低,放羊的人们都提前回来了,他们知道接下来他们要迎接的是一场寒冬。沈宵半寻思着该怎么回到京城,等这里的一切都从枯黄转至雪白之后,她恐怕就暂时离不开了。
还有一件事她需要找三十六商量一下,她难得看到了对方一个人坐着,大部分时间里对方身边总是有很多姑娘,她们似乎并没有介意他是个跛子,可能跟他的医术也有些关系。
他在这里受到了很多尊敬和喜爱,沈宵半觉得他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挺好的。
三十六马上就注意到了坐到自己身边的沈宵半,他们之间的沟通并不多,其中的一半还是源于冬茶,好几次他都想跟她聊一聊当初的事,但都没找到适合的切入点,他没想到沈宵半会这么直接地问他:“我以为你会非常厌恶我。”
他当然是厌恶她的,他也理应厌恶她...可在这份厌恶之间还有些别的什么。
“很奇怪,你是第一个说信我的人...也是第二个。”
沈宵半一怔,想了会儿才明白对方的意思。
“没有人相信你是大夫?”
或许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确实没有人相信过,只有她是个例外。
“三十六,你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这只是她想到了就随口一问的话,却也得到了回复。
“我要在三十六岁之前回家,所以用这个名字提醒自己。”
沈宵半没再继续问关于对方家乡的事情,她想有些话题还是没有必要深入进行的,所以她便转到了自己这次来找他谈的正题上。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关于这些伤疤...大夫,你有办法把这些伤疤去掉么。”
她给他看了自己手臂上的那些疤痕,那是在水乡的时候她自己一刀一刀割上去的,他再了解不过。
她想去掉这些伤疤的原因也很简单,她不希望每次看到它们的时候就能想起那个太监。虽然已经错过了最佳复原的时机,但她想三十六总会有办法的。
而他也的的确确马上给她配出了一些药膏,甚至还没等她开口说帮他搜集药材。
这天晚上下了场大雪,所有人都回到了木屋里避风,沈宵半缩在被子里发抖,看到冬茶拿了碗热汤进来,莫名就有点想哭的冲动。
“小妹,我们喝点热的再睡。”
白日里她们都会帮这里的人做些杂物,毕竟不能白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冬茶总是比她做得更好,还会处处帮着她想着她。这里的人记不住她的名字,便叫她“小妹”,虽然她觉得没什么品味,但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冬茶成了“冬子”,三十六成了“六子”。
沈宵半伸出手拿住了冬茶递过来的碗,刚喝了一口便听对方大声道:“你这儿怎么了,全是红疹子。”
她这才发现自己涂抹了药膏的手臂上尽是密密麻麻的疹子,不比冬茶前几日刚痊愈了的脓包少恶心。
冬茶急了,她也急,她刚才就觉得这地方有点痒还有点刺痛,但那微乎其微的感觉实在跟寒冷比不上,她也就没把胳膊拿出来看。
这个时候大家差不多都休息了,沈宵半想着还是明天再去找三十六看看,恐怕是那个药膏有问题,马上擦干净就好了。冬茶这段日子里也摸清了沈宵半的性子,知道对方不会这么晚地去打扰三十六,便没再说别的,只是帮沈宵半又擦了几次手臂。
第二天早上沈宵半醒得比冬茶早,见身旁的人还在睡,便慢慢把胳膊抬出来看了眼,没想到红疹子竟是更多了些。
她穿上衣服马上去找了三十六,对方似乎还没有完全睡醒,被她吵了出来所以满脸的不耐烦。
三十六看了眼沈宵半的胳膊,马上明白了对方为什么突然来找他,是他忘提醒对方了。
“没什么事,过几天就自己消了。”
沈宵半把双手缩到袖子里,这冷风吹得她实在不好受,可惜她不能随随便便进三十六的棚子里取暖。
“我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是一种药,抹上之后会改变人的皮面,不好的地方是碰水之后会起些红疹子,不过我给你用的药应该不会让你非常疼,是吧。”
沈宵半猛地就想起了另一个人,这事听起来仿佛似曾相识。
“这药...是你自己配出来的么?”
三十六想了一会儿,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回复道:“你们这儿的大夫应该没有几个知道。”
沈宵半还要继续问,就听到了冬茶的声音,对方边喊边跑了过来。
“小妹,那个太监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