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宵半可以确定三十六认出了她,虽然他们并没有沟通。他看着她的眼神很恐怖,她怀疑如果不是那些侍卫们冲了过来,他会掐住她的脖子给她一个痛快。
在她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三十六经历了什么,又怎么会被送到了这样的队伍里,甚至成了一个跛子,对于这些她都毫不知情。她只知道,这些事都跟安公公脱不开关系,水乡之后她没有追问关于三十六的任何事,也不在乎安公公会怎么对待三十六。
没想到他们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再一次相聚了,他们总是能在彼此最为狼狈的时候碰面。
冬茶很快就注意到了沈宵半时不时地盯着跛子看,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你认识?”
沈宵半也不打算隐瞒,只点了点头。
“像这样的西洋人,我在牢狱里也见过不少,待遇比最低等的犯人还要差。”
“怎么会,他们的文化向来受人尊敬...”
冬茶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想听什么别的国家的事情,打断道:“之前怎么样我是不知道,反正我看到的时候他们真的被折磨得挺惨的。”
沈宵半想着,如果三十六不是在那时候答应了帮自己,如今也不会受到这等待遇。她倒也不是非常愧疚,只是心里难免不舒服。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说,那个太监为什么不要你了?”
冬茶似乎对这一问题很感兴趣,总是追问个不停,可沈宵半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也想问问那个太监,当年的那个丫头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以为他遇到的是沈缘,可她知道那并不是沈缘。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也会想,如果自己早先一步告诉对方那个女孩是她,结果会不会就变了个样子。
想多了也就忘记了自己在意的究竟是什么了。
“说起来你的姐姐还真的挺厉害的,薛贵妃当时喜欢她的样子,就好像真把她当成了家人。”
李珩当时娶沈越容的事情确实稍显突兀,沈宵半也不是没听说过那是因为薛贵妃尤其中意沈越容,但那毕竟是长年住在后宫里的妃子,又能有什么机会认识官家的千金,甚至在毫无关联的情况下十分得意其中的一个。
“可她在嫁过去之后迟迟没能怀上一子,薛贵妃不在意这事么。”
冬茶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有意思的问题,见沈宵半是真的想知道,才回复道:“你又如何知道问题是出在沈越容的身上,这孩子可不是一个人的事。”
沈宵半一愣,琢磨了一会儿才又道:“是李珩不想要孩子。”
又或是他不愿意给沈越容一个孩子,更甚是不能给沈越容一个孩子。
“你的姐姐可真是命好,太子得势的时候她嫁给了太子,如今宦官当道,她竟然还能以一个妇人的身份爬上对方的床,我简直佩服。”
沈宵半不怎么喜欢冬茶的这段话,可能是因为她自动联想了一番沈越容爬上安公公的床的场面。
沈宵半等了一天又一天,可却没有等到任何来救她的人。她感到疑惑的同时也有些害怕,怕沈越容已经编排好了一切,让所有人都误以为她是自己离城的。不过以安公公的智谋,沈越容应是骗不了他的...除非是他也默认了对她的放逐。
沈宵半每次想到这里之后就不敢继续了,她觉得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会把她折磨疯。
事情还会更糟糕,带头的侍卫对他们宣称他们好像迷路了,其余的几个侍卫把全部责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埋怨他不走之前走过的路,非要捡捷径。
起初沈宵半还不觉得迷路是什么大事,毕竟比起到地方做苦力,她还是更希望能在路上晃荡,说不定就能等到救援了。
可渐渐地,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们路过的地方越来越荒凉了,甚至不见树木和杂草。
最为严重的事情是粮食和清水的缺失,沈宵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之前开玩笑说要到大漠玩玩的话竟然换了个方式成真了。她没有具体算过他们这一队伍的人已经赶了多少天的路,但中途受不了这种漫长的痛苦而选择自我了断的女人已经有四个了,囚车内变得空旷了,冬茶却还是习惯性地压在她的腿上休息。
在这样的地方是很少有住户的,更糟糕的是昼夜温差,沈宵半多次在睡到一半的时候被冻醒了。她记得答应嫁给那个太监的时候京城内还处处都是盛夏的痕迹,可现在或许已经是秋末了。
冬茶很喜欢找她说话,可她的回应却越来越少了,她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大多的时间里她还是习惯性地看着天空发呆。冬茶问过她,像她这样已经习惯了好日子的大小姐是怎么坚持到了现在的,她又为什么要坚持...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在等什么,难道是等那个太监来救她?这样的答案或许很可笑,但她承认这是其中之一。
而比起那份渺小的期许,她还在坚持更多是因为她想活下去,她还不想死。她已经死过三次了,如果照韩续的那些话推断,她能有今天还要多亏安公公为她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可如果这次她又死了,那个人是段不会再次为她做什么了...所以她想珍惜这一次的命,她不想死在这里,她还想陪伴在娘亲身边,她还想找到一个只爱她的人好好生活,她还想...她还想问问那个太监,为什么要这般对她。
“我好像生病了...”
沈宵半是被一阵咳嗽声吸引了注意力的,等她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冬茶已经抓着栅栏开始呕吐了。这时候侍卫们还都在睡觉,她不知道冬茶这么吵会不会弄醒他们,如果真的把他们弄醒了,冬茶少不了遭一顿打,这段日子里侍卫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根本控制不住脾气。
“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沈宵半凑近了一些,这才注意到冬茶的脖颈上起了许多的脓疮,看着就很疼。
冬茶勉强止住了咳意,见沈宵半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东西,便低声道:“这两天的事,我没敢告诉你,挺疼的。”
沈宵半一怔,忙把冬茶的衣袖拉了上去,对方的双臂上也布满了同样的脓疮,看起来非常恶心。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沉默以对。
在这时候她能想到的人只有三十六,他是个大夫,虽然他恨她,但这不能打消她想找他帮忙的想法。
她等了整整三天才等到了与三十六接触的机会,冬茶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幸运的是脓疮还没有长在脸上,她们都担心侍卫会因为她的病而扔下她。
沈宵半想过三十六会无视她的话,却没想过他会在听完她的话之后露出笑意。这一路上她都没听过他的声音,即使被打惨了他也没有叫唤过,而他现在问她,愿不愿意配合他。
“我有办法逃走,你信我么。”
她记得曾经他也问过她,信不信他可以用路边的树治病,她也说过她信他。
“我信。”
她看到他嘴角边的弧度渐渐消失,刚要猜测他是不是生气了,就又听他说:“一会儿你照着我说的去做,没有意外的话我们马上就能离开了。”
沈宵半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安排了这么一场戏,她大概了解了之后便跑回了冬茶身边,冬茶虽然还不知道她和三十六的打算,却也马上照她所说地咬住了她的胳膊。
沈宵半大叫起来,引起了所有侍卫的注意,在他们聚过来之前她就已经趴到了地上,指着冬茶大叫道:“我知道这个病,会死很多人的,怎么办...亏我还好心照顾你,你居然咬我!”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马上听懂了一些,都后退着没有再靠近。
沈宵半把手伸到衣领中抓挠,大喊痒痛。
三十六连忙上前几步,对几个侍卫劝道:“我记得有一年里因为这病死了很多人,不如就把她们扔在这儿吧,免得我们也遭殃。”
“胡闹!她们是犯人,怎么能说扔就扔了。”
三十六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那不如就你们之中留个人看守她们两个?”
他这话才刚说完就引起了众人的反对,谁都不会想留下来面对得了传染病的人的。
三十六默不作声,他也只是赌一把,却没想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还要多亏沈宵半演得像了,他看到对方已经抓破了手臂上的皮肤。
“你留下吧,死了的话就给她们找个地方埋了,反正你这样的跛子到了地方也帮不了什么忙,就这样了。”
沈宵半的手劲这才放轻了些,等其余人都离开了之后才起身对三十六问道:“你真的知道离开的路吧,没有粮食和水,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脱离队伍有好处当然也有坏处,侍卫们敢轻易扔了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没办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你还要带着她?”
冬茶才刚被沈宵半扶起来,就听到了三十六的这么一句问,难免气愤。
“怎么,利用完了就想扔了?我还没死呢。你只是个跛子,等我睡一晚就能比你走得快了。更何况我们有两个人,真打起来你也未必就能赢。”
三十六皱着眉想了会儿,把目光转落到了沈宵半身上,他以为她会跟他想的一样扔下冬茶,却看到她点了点头。
“冬茶说的话是正确的,你未必打得赢我们两个,我们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浪费体力。”
沈宵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那个时候她就是不想扔下冬茶,莫名其妙的程度就跟冬茶在那时候抱住了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