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然骑马出了渭南城,入官道又走了近几个时辰,便已是巴蜀之地了,此处崇山峻岭,多为边陲小镇,已是没有大城市的风光了。张然心道:巴蜀之地虽经三国时武侯诸葛亮治理多年,,虽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但比之北方之地,还是差上些许。过这巴蜀之地,要翻越大巴山脉,过岭州,道阻且长,最起码要十几天时间,算是整段路程中最难走的了。眼见得天色渐晚,可还是既无镇子,也无村庄,张然心道:难道今晚要在旷野中露宿了吗,这倒没什么打紧,可这没吃的,肚子可不答应啊。张然心中暗忖:早知如此,应该在那醉仙楼买几个馒头带着。不禁懊悔不已。眼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张然心中急躁,不由加快脚程,心道:须得赶紧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又行得三十里地,此时天已全黑了,张然腹中饥肠辘辘,这枣红马晌午吃的食料也消耗光了,当真是人困马乏。张然沮丧道:“看来只能在这道旁将就一晚了。”说着翻身下马,忽见右前方有一束若隐若现的灯光,登时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立刻上马赶去,心中暗道:说不定遇上农户了,能投宿一晚也是好的。这灯光看似离得近,实则是黑夜传的远的缘故,张然又行了约摸二十里地,终于看见灯光来源,只见一木制破旧牌楼上写着三个字:镜水村。旁边有一灯笼插在牌匾旁,就是张然看到的灯光了。张然一看见有村落,顿时一喜,当即下马,道:“可算是有人家了。”说着牵马进了村子。
只见村落中一片漆黑,所有人家房门紧闭,张然不由觉得奇怪,心中暗道:这会还不算太晚啊,难道村里人歇息这么早?他本来打算找户人家投诉,现下可不太好办了,总不能把人敲门喊醒啊。忽听得一声锣响,霎时间四面八方都有人举着火把冲出,还有很多人拿着锄头,铁叉等农具,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张然顿时大吃一惊,暗道:我也没做什么事,怎么惹了这么多人来?当下说道:“在下只是一个赶路人,至阴长途跋涉,劳顿不堪,途经贵地,想借宿一晚,若有不方便,在下离开便是。”他已看出此处乃事非之地,不宜久留。人群中一汉子道:“不许走,你是那山贼中的探子吧,派你到村里来探探情况的,说是过路人,你当我们是傻子?”张然道:“我不是山贼,更不是什么探子,大伙儿真的误会了,既然贵村有事,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翻身上马。人群中立刻有人说道:“莫让这贼子跑了。”张然立刻策马前行,他还没到武当山呢,可不想就卷到麻烦事里。谁知村口早就埋伏二人,在地上伏了绊马索,待在张然走近,猛地拉直一绊马腿,张然结结实实的摔了个跟头,枣红马也跌了出去。此时就算是一个泥性的人也会火大,张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村民早已抢上前来,张然此时手臂上少说也有三百多斤力道,寻常村民怎是他对手,走进一个就被他抓起来直接掷飞出去,村民看的又惊又怒,忽听得有人说道:“大伙一起上,难道他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张然心中一惊:只见村民如潮水般冲来,手里还拿着各种农具。张然暗道: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登时使出震山掌法,他臂力本来就大,在使出内力,村民更是靠近不得,只见他身旁三尺之内,无人近的了身,有人靠上前就被他一掌拍出,这还是他手下留情的结果,否则场中早有人丧命。这时忽听得一位老者道:“大家住手,这位年轻人恐怕不是那山贼一伙的。”场中诸人立刻停了手,张然也停了下来。一位汉子道:“李四叔,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伙人里的,他夜里进村,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人。”那个老者道:“先等一会,我问他几个问题,这位小哥,你是哪里人,从哪来,到哪去啊,我们村子离最近有些事端,大家都有点紧张,得罪莫怪。”言语之中已是大大客气了。张然向那老者一抱拳道:“在下岳州青石镇人,从镇上出来,欲过汉江到南方去。”那老者对村民道:“这位小哥说话带有北方口音,怎会是那大巴山上的山贼呢?有村民道:“李叔,这山贼即派人来打探,定是计划好的,岂会轻易露出破绽?”那李四叔对张然道:“能请你把左手衣袖卷起,给大伙看看吗?”那村民们听得这话也是屏住呼吸,张然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见他挽起衣袖,手臂上除了皮肤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村民们顿时发出“咦”,那老者对村民道:“这年轻人胳膊上没有狼头纹身,说明他就不是那山贼中人。”村民此时也面面相觑,不说话了。那老者道:“小哥今晚就住在我家吧,算是大伙给你赔个不是。”张然道:“谢谢大叔了。”当下牵过枣红马,那李四叔带着张然往自己家走去。李四叔道:“最近这大巴山的盗贼肆孽横行,因此村子里的壮丁组成了联防队,这些天大家一直在小心戒备,看见小哥晚上进村,便鲁莽了。”张然道:“大叔严重了,原来乡亲们是受山贼所害,倒是我刚才下手重了。”那李四叔笑道:“你分明是手下留情啦,就他们几个莽撞汉子,还不够你一顿拳头的呢。”这时已到了李四叔的家,进得院门,是一片空地,想必是晒谷子用的,锄头和一些农具摆放在墙角,这时一个年轻女子从正房中出来,道:“爹,外面怎么样了,刚才听得敲锣,柱子哥赶忙穿衣就出去了,怎么样了,柱子哥回来没?”李四叔道:“只是虚惊一场罢了,一个路过的后生想找个地方投宿罢了,给我带了回来,柱子许是被联防队的事缠住了,估计一会就回来。”那女子一听见还有生人,赶忙把脸一扭。李四叔对张然笑道:“乡下女子,平时没见过什么人,小哥别见怪。”张然道:“大叔客气了,您能留我一晚,我已是感激不尽了。”李四叔对那女子道:“巧慧,还不去弄点吃的。”那女子答应了一声去了厨房。当下李四叔带了张然进了正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门厅,中间摆了一个木桌,两旁放了两个木椅,一看就是农家自己打制的,客厅左右墙上各开了两道门,都用粗布挡着,李四叔道:“左边是我儿子一家住的,右边是我和老伴的,待会你就住在院子里的偏房,条件是简陋了些。”这时,一个五十多岁妇女,身着粗布棉袄,从门厅右侧门里,掀开布幔,出来道:“你这老不死的,人家年轻小伙子去联防就算了,你这么大年纪去搀和什么,个老东西,跑的一点声息没有,我一翻身,人就没有了,你是属猫的啊?”那李四叔尴尬的笑了笑。那中年妇人一看见门厅有生人,也吃了一惊,道:“老头子,这是谁啊?”李四叔道:“过路的客人,想借宿一晚,险些被那帮兔崽子当成山贼,我就把他带回来了。”那中年妇女道:“就你会做好人是不是,怎么就没有其他家把他领走啊?”李四叔喝道:“不要在这胡说八道,给我回屋去。”那中年妇女大声道:“李老四,你长本事了啊,行,我回去,打你今晚别想进屋了。”说完一掀布帘,进屋了。李四叔对张然道:“乡下女人,没什么教养,让小哥见笑了。”张然道:“大叔客气了,婶婶只是关心大叔而已。”这中年妇女虽一直在骂李四叔,但言语中的关切,张然还是能够听出来的。李四叔带着张然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这时,那个年轻女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进来,只见她身穿蓝色小袄,身材匀称,肤色白皙,但面容姣好,在这乡村之中,也算得上是美人了。刚才在外面夜色之下,张然没能看清她的长相,此时看清楚,也不由得一呆,但脑海里瞬间闪过于芷兰的倩影,张然随即心中一凛。
只见她把那碗热气腾腾的物事摆在张然面前桌上,放上筷子,就退回到李四叔的身后,一句话也不说。张然一看那碗里一片鲜红,不由吃了一惊。李四叔道:“小哥不要见怪,这就是北方人常吃的卤煮火烧,但在我们这,换了个吃法,加了点辣椒而已。”这镜水村虽还不是巴蜀之地,但饮食习惯与川人无异,都是无辣不欢的。那碗里的鲜红自是熬出的辣椒油了。张然不由头皮发麻,道:“这也能吃啊?”那叫巧慧的女子笑道:“在我们这,可是连女子都能一口气吃完,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你一个男人,还怕辣?”李四叔道:“巧慧,不得无礼,是我忘了,应该让巧慧少放点辣子,小哥要是吃不惯,我让巧慧重做一碗便是。”这时张然看到那巧慧脸上浮现一抹看不起的神色,张然心一横:可不能让她小瞧了我,当即脖子一梗,道:“大叔,没事的,我吃的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只觉那辣椒把舌头都麻了,他连吃的是什么都尝不出来,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这一碗卤煮火烧吃完了,只见他满头大汗,解开衣襟,道:“好热,好热。”那巧慧笑道:“热就对啦,我们这的人是天当被,地当床,辣椒当衣裳。”原来巴蜀之地古时贫瘠,农民冬天之时都没有衣服御寒,只好吃辣椒,辣的一身汗来,也就不觉得冷了。这也是川人能吃辣的原因。李四叔道:“小妮子不要胡言乱语,去拿汗巾给小哥擦擦汗。我们这的姑娘皮肤白,相传也是吃辣椒吃出来的功劳呢。”那巧慧道:“爹又取笑我。”说完进屋取来一个粉色汗巾,递给张然擦汗。这时一汉子突然从门外推门进来,看见张然坐在桌旁吃饭,手里拿着汗巾,脸色一变道:“巧慧,你待在这干什么,给我回屋去。”
巧慧道:“爹让我在这招呼客人呢。”那汉子道:“招呼什么客人,你给我回屋去。”那巧慧听完一脸委屈的掀开布帘,进了左屋。张然一看见这大汉长相,不禁感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转念一想师傅与师娘也是这样,也就释然了。李四叔道:“小哥,这是我儿子,你叫他柱子就是了。”张然向他拱手道:“柱子哥。”那柱子一抬眼道:“谁是你哥啊,爹,你不是老糊涂了吧,这个时候怎么能把这来历不明的人留在村子里。”李四叔猛地站起一拍桌子,喝道:“混账东西,竟敢教训你起你老子来了,给我滚回屋去。”那柱子狠狠得看了张然一眼,上前一把把那汗巾从张然手上夺了,转身回屋了。张然心中暗道:这柱子醋性倒不小。李四叔道:“我这个儿子,都给我那老婆子惯坏了,一点礼貌都不懂,小哥不要见怪。”张然道:“大叔严重了,柱子哥是个直性子的人,我不会介意的。”李四叔道:“我带你去偏房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当下带着张然去了偏房。
那柱子进了屋内,见巧慧坐在床上打针线活,说道:“你把那汗巾子给他做什么,那是给我擦汗的。”巧慧道:“你这死心眼,爹让我拿东西给他擦擦汗罢了,你吃醋啦。”柱子道:“我看爹是老糊涂了,今天晚上我们正要把那家伙捉了,就是爹说话拦了我们,非说他是过路的客人,我看他对你贼眉鼠眼那样,就不是好人。”巧慧脸红嗔道:“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碎你的嘴。”柱子道:“我看他那样就不是好人,方才我要回家时,水生哥不放心,要我多盯着他。”巧慧道:“可我看他也不像坏人啊。”柱子道:“他才来了多久,你就真对他有这么深的了解啦?”巧慧气道:“我不跟你说了。”
李四叔带着张然到了偏房,安顿下来,张然道:“这大巴山的贼人有多厉害,竟把乡亲们祸害成这样。”李四叔叹道:“我们这村子还算靠着渭南城,比之山里面,自是富裕点,但那山贼太过分啦,他要我们交出五十头耕牛,一百两银子,否则就血洗全村。”张然怒道:“这山贼也太嚣张了,大伙没有报官吗?”李四叔道:“报官有什么用,官兵一来,他们就走,官兵一走,受苦的还我们如果仅仅是要求钱财耕牛也就罢了,他们居然放出话来,要把村里十五到二十岁的所有女子也一并交上去。”张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山贼居然还是人贩子。”李四叔道:“所以你明白为什么那些壮丁见你就要拼命一般了,谁没有妻子呢。”张然道:“这帮山贼当真灭绝人性,大叔还是赶紧派人请官兵才是。”李四叔冷笑道:“指望官府,还不如指望铁树开花呢,这大宋朝廷早已是蛇鼠一窝,官匪一家。”说完也自觉不妥,道:“小哥好好休息,老朽告辞了。”当下关了门退出去了。
张然一想村民如此遭遇,不禁叹了口气,心道:这外面的世道果然凶险。随即上床睡了,第二天一早,听得五更鸡叫,张然起床便欲走,倒不是他怕惹麻烦,只是师娘交待的事还没办妥,他是不敢有所耽搁的。只见那柱子竟靠在他偏房门旁睡着了,料想他在外面盯了一夜,不由觉得好笑。心道:他倒是不嫌冷。李四叔看他要走,把那枣红马牵来道:“小哥走的这么急,不如一块吃了早饭再走,这前面的路上人家更少,须得走七八十里路方才能有人家呢。”张然还未答话,忽听得锣声震天响,有人喊道:山贼来啦。那柱子立时惊醒,道:“山贼,哪呢?”看见张然牵马欲走,道:“好贼,果然是你。”便欲扑上来。李四叔喝道:“眼瞎的东西,这锣声是从村口传来的,快去。”那柱子一听也是,赶紧拿起锄头走了。张然翻身上马道:“我去看看,大叔你在家不要出来。”当即策马而去。原来这山贼看村里晚上防备紧密,故挑了天刚亮的时候来村,正好是村里人心里放松的时候。这时巧慧和那中年妇人也出门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山贼来了?”李四叔道:“你们俩屋子里待着,我去去就来,说着也跟了出去。”
那中年妇女道:“你个死老头子去搀和什么?”便欲出门,被巧慧一把拽住。却说张然来到村口,见村里的壮丁已手拿农具聚在一起,但立刻被山贼骑马撞开,见那山贼手执砍刀,骑着快马,估计有五十之数。张然见状喝道:“都给我闪开。”他拍马上前,反手拿出火铳,倒过来使,便如锤子一般,旋风般冲过去,枣红马脚程本来就快,他眨眼的功夫已冲到山贼阵中,接着便是一顿猛抡,他臂力过人,虽抡的不成章法,但在密集人群中,杀伤力也是巨大,一马贼举刀欲砍他,竟被张然反手一磕,震得飞了出去,他力气本来就大,再用上内力,对付不会武功的人,当真如虎入羊群。这时马贼中有一人向张然冲来,挥刀就向他面门砍去,张然看刀法来势已知此人会武功,当下不敢怠慢,举起火铳反手格挡,只觉对方刀上有千钧之力,震得自己虎口发麻。张然已知此人武功在自己之上,不由暗叫糟糕,刚才托大未往火铳里填弹。那山贼又是一刀劈来,张然方才被震得右臂酸麻,反应不由慢了半拍,眼看着这一刀躲之不及,忽听得身后劲风扑面,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冲了过来,五指箕张径直向那刀锋抓去,只见他双指一扣,竟阻挡了那刀的来势,反手向下一沉,竟把刀锋折成两断。那山贼惊道:“鹰爪功。”随即立刻招拢残部,慌忙带着人马出村了。那黑衣人见山贼远遁,并不去追,也一个起落间不见了身影。张然不由叹道:想不到山野之中还有这等高手,刚才折断钢刀的内劲是自己万万不及的。这时柱子上前说道:“兄弟,是我错怪你了,这刚才来的黑衣人也是你的朋友吧。”张然道:“这黑衣人我可真的不知道啊。”这时村里人看张然勇斗山贼,真相自然水落石出。非要让张然在村子里好好吃一顿再走,毕竟昨晚太失礼了。那柱子更是直接将马牵回家里,张然只好跟他们回去了。到得李四叔家,李四叔早已在院子里等着,见张然和儿子归来,赶忙道:“情况怎么样了?”那柱子指着张然道:“这次是我猪油蒙了心,不识好坏,这次多亏这位兄弟和一个不知名的黑衣人,才救了村子,只是那黑衣人去得快,要不然也得好好感谢才是。”李四叔笑道:“龟儿子,还说你爹老糊涂了,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能看不出好人坏人?巧慧,快做早饭给客人吃。”席间,李四叔一家频频向张然表示谢意,可张然一想起那黑衣人的背影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似乎觉得眼熟,可那柱子一个劲的道谢道歉也搞得他焦头烂额,心想:心想,这山里汉子热情起来当真如烈火一般,比那辣椒还上头。吃完饭,张然坚持要走,李四叔一家也不再强留,送张然出了村,发现全村人都在村口一起送他,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巧慧也装了几个馒头让张然路上带着吃,张然谢过大家好意,翻身上马,往前去了,一路上想那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总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但眼下事情过去,他也不想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