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此去多加小心!”小沛城东十数里外密林中,眼见甩脱了追兵,关平依依不舍拜别道,又解下背上大刀递上前,“这把宝刀还是留给先生防身吧。”
“定国,你还是叫我峻哥儿便好。”洪峻嘻嘻笑道,又将宝刀推回去,“我又不上战场杀敌,这宝刀在我手上只会蒙尘,宝刀配英雄,还望此刀能与你流芳后世!”
“是啊!是啊!定国你上阵杀敌正应用此刀,再说,我手中宝剑亦是不差!”一离了小沛,做了许久闷葫芦的刘禅顿时恢复了活力,脸上肌肉都松弛下来,不再绷着脸装深沉,抽出怀里铁剑晃了晃。
“收起来,不当哑巴了?”洪峻瞪了他一眼,刘禅不以为意,抱着剑傻笑。
再三推辞,关平只得作罢,领着十数骑白毦兵撤回城中。
四顾无人,刘禅探头问道,“仙长,为何不等战后再走?”
“公嗣,你见了你父亲、关伯伯、张叔,怎么不激动?”洪峻不答,反问道。
刘禅颇为羞赧,挠头道,“我、我不敢说话,担心给认出来,张叔一句,小子,俺越看你越眼熟啊,闹得我整夜都睡不踏实。”
“怎么了?这是过去。”
“仙长,他们是我父王、关伯、张叔,并不曾改变···”
“指不定生了个叫刘斗什么的,那就不是你了,何必想太多,这里并没有你存在。”洪峻调笑道。
“···是啊。”刘禅一愣,眼眶微红,颓然道,“这里并没有我···”
“但是,就算你丢了他们打下的基业,你也仍是阿斗,刘备的儿子,不是吗?”洪峻回望了一眼小沛城,“那里有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英雄,从编席贩履打出了大汉最后的一片天地,而今天的你,也不过是一个失去了皇位的君王而已。”
两人都不再说话,马慢慢往东,刘禅垂着头。
“你觉得你父王能赢吗?”洪峻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刘禅摇头,“仙长说笑了,父王此战大败,曹操援军夏侯惇也被高顺击败,此后父王投奔曹操,与曹操联手才将吕布打败,更在此后假意伐袁术暗下徐州,无奈兵少将寡难当曹军兵锋,最终北投袁绍。此皆宫中有载。”
“既然如此,我们留在城中也难改败局,唯有跳出棋局,才能打破棋局!”
“仙长是说,如今我们是要行改天换地之事,助我父王早些完成大业?”刘禅不由高声,亢奋不已。
“差矣,现在天道尚不可违,你父王还是得败,我只不过让他败得没那么惨而已。”洪峻一脸高深莫测。
刘禅还欲再问,“仙长···”
“哎呦,你应该知道我们此行目的是体验一番接下来可能成为我们同伴的武将的经历,但此外仙长我还需要完成天界颁发的一些额外任务,现在我的任务就是要顺便给刘皇叔招募几个贤才!”洪峻垮着脸。
刘禅回想起仙境中确实有个沧桑浑厚的声音说什么连环剧目,体验,魂将什么的,想来便是天帝给仙长吩咐任务,点点头,“那仙长可有目标?”
“徐州,陈登、袁涣!”洪峻伸出两指,一挥,直指东方,意气风发。
那里一线曙光。
小沛,关平复命后回府。转到后院,却撞见母亲胡氏坐在院中暗自垂泪。
“定国,有没有哪里伤着?”胡氏赶忙拭去泪站了起来,见关平一身血迹,惊呼一声,拉住关平,身上身下摸索了一番,待看清都是别人的血溅上去的,这才抚胸松了口气,眼泪不禁又下来了,“娘亲知道你想上战场,可怎么不给娘亲说一声就去了?一整天不见回来报个信,你昨晚不是说只在你父亲帐下当个小兵?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就做了呢?万一有个···娘亲···”话未完已经泣不成声。
关平只得搂住胡氏安慰道“娘亲,定国这不是回来了吗?没事的。再说,男子汉大丈夫,迟早要上战场!娘亲不必担心,我可是父亲的儿子!”
“你啊,跟你父亲一副模样!当初也说为了胸中抱负,离家数载不回。真担心以后哪家姑娘遇上了你···”胡氏拉住关平,又是埋怨又是自豪,只是眉头微蹙,心中隐隐作痛。
“父亲呢?”
“还在读那本春秋,就是你带回来的那本。整日不肯离手。”
关平探头一望,果然那盏油灯依旧昏昏蒙蒙,透着黄晕,一道人影,端坐灯下,那影子投在窗纸上,显得更加高大伟岸。那影子时不时抬起头,似在凝视,似在思索。
“你去给你父亲报一声吧,他在等你。”胡氏笑了笑,催促道。
关平一直对这个只见过几面却一直听母亲提前名字的父亲心存敬畏,他挪开了步子,随即想到自己今天在战场上的表现和刘皇叔、张叔的赞赏,又挺起了胸膛。
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关平如此想着,轻轻推开了门。他似乎看见父亲一瞬间将头低下,书简一晃,遮住了他的脸。关平揉了揉眼,什么都没有变,父亲依旧端坐在案前,一丝不苟品读着春秋,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
“父、父亲。”关平鼓起的勇气在看见关羽的一瞬间烟消云散,他们似乎还很陌生。
关羽平静地放下了竹简,淡然道“定国,你回来了?事情可曾办妥?”
“幸不辱命。”关平立得笔直,好像一个士兵。
“嗯,不错。是关家儿郎。”关羽眯着眼,轻轻捋着长须,迟疑了一下,“那你便回屋早些休息吧,明日怕是又有一场恶战。”
“是!”关平退了出去,背上全是汗。胡氏走了过来,“水已经备好了,快去洗洗吧。”
关平像个木头人一样。
今天白日里在千军中冲杀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消散。
胡氏捧着新衣。
关羽望着黑夜。对面那盏昏灯。
他转身望见了胡氏,眼角含着骄傲,又有些愧疚,将她揽入怀中。
“我知道,长生你就只能是个英雄。”胡氏流着泪,轻轻捶了捶那宽广温热的胸口,那里跳着强健有力的心脏。
“是我负了你。”
徐州,本是富庶之地,楚汉时楚霸王曾建都徐州彭城,自古以来徐州便是商贾云集之所、兵家必争之地,奈何东汉末年,黄巾之乱以来,久经战乱,又遭曹操绝户,已是十不存一,城池颓败。如今吕布驻军徐州治所下邳城。
“报温侯大人!高将军传报,三日前张飞出城拗战,五千小沛兵马被杀千余,俘获近千人,更击杀了关羽麾下精骑数百人,现刘备军马不足五千,不敢出城,龟缩城内避而不战,更遣使突围向许昌求援!高将军正赶制攻城器械,不日定将攻破小沛!”
高堂上一干文武分列而坐,吕布高坐上首。刻意教小校将军情当着众人面大声报来,眉眼傲然。
“诸位,如今刘大耳已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时了!可喜可贺!”吕布哈哈大笑,挥手叫侍从将酒抬上来,依次给席上诸位斟满,“来来来!今日满饮此杯!祝伯达成就大功!”
“温侯,此时不是饮酒作乐之时!刘备既已向曹操求援,曹操必定不会坐视我军做大!值此春季,北方袁绍未敢轻动,袁术虽牵制住曹军主力但已是强弩之末,曹操只需出一上将领大军前来,与刘备里应外合,届时小沛恐难再下,只怕徐州亦危!还请温侯早作准备!”陈宫推开酒盏,霍然起身,高声劝止,满座寂然,唯听陈宫掷地有声。
吕布顿时不喜,皱眉斥道“陈宫!速速退下!今日本侯不与你计较!若不识趣休怪本侯棍下不容情!”
“温侯,陈大人所言在理,此时尚不是饮酒之时,待击退曹操再饮不迟。”话音方落,又一人起身劝道。
吕布睁眼一看,哂笑道“原来是曜卿,本侯听说你曾在刘大耳手下干过,不如你便替本侯写一封信劝降那刘大耳,如何?”
不待答话,吕布吞了一盏酒,微微眯着眼,冷然道“本侯且说,你且记下!”
“大耳贼,无耻至尤!明尊本侯为兄,暗使关张屡次冒犯!先许徐州以诱,后逐小沛以辱!明言与吾盟,阴使屠户辱吾丈人,吾一忍再忍,至不能忍方夺下邳!借小沛以安,竟私募万人欲谋徐州,不念吾辕门之射,再扮匪类夺吾之良马!何其可恶!世人皆以为君子,独吾知其内叵!以仁德买人心,以人心卖人命!大耳贼,阴险狡诈之人!虚伪丑恶之辈!织席贩履之徒!欺世盗名之类!···”
每大骂一句,吕布便满饮一杯,满座哗然,却弗敢止之。
“好了!其余你来写!但凡辱骂,尽皆写上!你们这帮竖儒不是最会涂粪泼污?”吕布骂了半晌,已是词穷,又是三分醉意,伸手指着那人冷笑。
那人却不慌不忙,深施一礼,温声道,“涣不能从。”
吕布怒目圆睁,拍案而起“袁涣!你敢不从?!”
“涣不能从。”袁涣并不畏惧,平静地与吕布对视。
吕布欺身上前,一把拎住襟口,一手按住佩剑,眯着狭长的眼,“你当真不从?!从则生!逆则死!”
酒气喷了袁涣一脸。
袁涣脸色不变,反笑道,“涣闻唯德可以辱人,不闻以骂。若君子,何耻温侯之言?若小人,以温侯之言复,何以为辱?反辱温侯而已。且涣曾事刘使君,今日事温侯,若一朝离去,复骂温侯,可否?”
“你!”吕布脸色一变再变,陈宫亦上前劝,一众文武亦劝,乃止。“是本侯之过,本侯醉言,先生见谅!先生高义,本侯惭愧!”
吕布闭着眼坐回了上首,有些索然。
“既如此,便依公台所言,诸位各自去准备吧,以备曹贼。”他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人皆散去,独举着那酒盏微微晃荡。清酒中人影模糊,不复当年棱角分明、英姿飒爽。
“多谢公台相救。”出了府,袁涣朝陈宫拱了拱手。
“不必,你出言相助在先,我救你在后,两清。”陈宫摆手道。
“公台,你这···”袁涣正欲说些什么,旁边却有人喊道“大兄!大兄!”
回首望时,乃是从弟袁敏。“大兄,家里来客,说是你旧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