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严妍于阊隆粮铺中并不好讲什么话,确也接不下去。虽说不能讲那东家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也真不好跟他一应一和起来。怎的你发个邀请,我便应了你,这不就是勾搭的初步曲么,不妥不妥。故而,她那时直觉地没有应声。
不过,他家掌柜倒是说了:“丫头,你也没有通关纸,这西京与真定府虽是近,倒毕竟是隔着境线相望着的。这关也不是说出就出的。”
那东家也笑了,心道:还真是宋人女子,由根子里带出来拘谨。
他跟着讲了句:“不要担心,我是因家中父母长辈住在对边儿,经常得出入往来,也就是顺便提了一句,日后你想去那边看看了,来找我便是。”
其实那东家也没在诳严妍,通关纸是批给他个人的,他出入关界时,可以带上人,只是并不便将纸直接给人去使用。
严妍那日就笑着说好,讲她日后想去了,便会找他帮忙。但她自己晓得她说的也是句客套话,整一日的与一男子共处一辆车撵子里,好像,并不太好。而且,还拿了人家的便利好处,想来总也有些怪怪的,而且,犯不着。
那日后来,她的谷子都给脱好了壳,她也就搬上了她新置的一辆板车上,给推回了家。与那东家相遇一事,便没了后话。
之后的一段时日里,日子过得平坦,不过,她倒是常有想起一桩事,就是“回宋看看”,时常是想着“回宋看看”。既是愿望,亦是心结。她也不晓得自己在现代的家乡于那宋境内现在是叫个什么名字,可,宋确是比辽更能带给她更多的乡情。她在现代从没离开过她的故土,也不像在那时身边儿那些个人,有些去外地上过大学,有些还出过国什么的,她的心不曾野过,也并不是个有大见识的女人,平日里的生活都围着她家里那个茶点酒楼与自己的制面点工作过活,可能,也因此,她就心性上来讲,对乡土、故土的回归念想与欲望比旁人要强上不止五成、八成。
可也即便是这样,她也未有想过去找那家粮铺的东家,天底下没有白拿的好处。反正,她以前在现代,身边就从没有什么男人肯给她提供什么便利好处,简单一个道理,从她身上没什么好图的,人家干什么要给你行方便,给予你好处。而现在,有男人肯给她便利了,她想来想去,除了说是看上她现在的这副皮囊颇有几分颜色,她就想不到别的原由了。难不成还说是冲着她的人品,开什么玩笑,她就是她,现在这样,过去也是这副样子的性子,就不曾变过。哦,现在冲着她人品了,那以前怎么没人冲着她人品的?
反正,现在她是一人独立生活在这世上,身边的都是比自己小的孩子,也没有个父母兄长照看着,凡事谨小慎微着点,会较易保得周全。
但她也不能说就此死心了,再不提出关的事了吧,办法都是人想的,消息都是人打听来的,凡事靠天靠自己,总也不会出错的吧。她就揪着“通关纸”这个点,四下里地打听,想说非得问出个所以然,看看怎么才能弄到张通关纸。
可问来问去,身边这些个哪能知道,而那家粮铺的掌柜虽是见多识广,她也不便去向他打听,怕话传来传去传给了他家东家知道,可能也不太好,人家别到时计较她有这个防人之心。故而最后她跑去了之前帮她们租到宅子的那个募户行,那儿,多少也算个小官僚机构,里头的人懂得的一定是要多些的。
一月前,严妍去了那儿办续租,这回是她给的租银,续了半年。老早时她就已将欠弥查的那五两银还了给人家,这回的租银也是全由她来负担的。另三个也就别跟她夹份子了,三个中有两个都是帮她的工的人手,就这么包他们住也没啥,这些对于她,现在都是小钱,那两人赚的那些,就他们自个儿存着吧。而弥查的租,就一并给她给包了,反正,看着像是有濑益烈在宅中的一日,弥查都是要跟她们租住在一处,不能肯走的。
这回,严妍又去了那募户行,那行里上两次帮她们办租的倍甲伢档一见她这隔了才一月就又回来了,还以为是租住的宅子出了什么问题。结果,不是宅子的事儿,而是这丫头有问题要问。严妍向他打听了,不想,他还真是知晓那事,说是:“通关纸也不难,只要你能向外务行证实你是个买卖人,需要往来境内外地买办货品,或是你有家亲住于境那边儿,就可以的。”
严妍一听,似乎只能走第一条道,便接着向倍甲伢档询问如何去证明较好。那伢档说是,要跟人家说你做的是什么买卖,当然了,最好的证明就是你在交子铺的存银。
严妍一听,这就方便了,就是不知还有什么隐蔽的坎儿。倍甲伢档说,没什么坎的吧,再具体的,得她去人外务行问了才能清楚。
跟着,严妍就直接带着她在交子行的存证去了外务行,还想跟人外务行解释自己确实是做小买卖的,有个小面档,虽说看着不起眼,但这些个银两真是自己实实在在地亲手挣回来的。结果,一个外务行,小机构了,里头那十二个外务有十一个都去她家面档吃过面条儿,那自然是知道她说的不能假。
这么一来,事儿就好办了,严妍心里是松了口气儿,唯一事汗颜,便是,这十一个光顾过她家买卖的人,她一个都不记得。她背后凉了凉,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这日后是不是要长点儿心,多识人脸面,否则的话,这生意可怎么做得大?
这外务行也是神,当日就把通关的纸给她办了,还附带了个好处,就是顺带给她办了张户籍纸。即是讲,她以后就是西京的人口了,在城内置宅买地,是没问题的。不像之前,之前她们那几个,个个属“流民”,就算本是奴籍,一旦被他们主人的府上给赶了出来,那府上管家便会自行给他们销户,府上的奴们一般在官衙的记录档里是不会单个儿的立奴籍挂名的,于是,自由是自由了,可于两处都无名,便变成了这城里没有身份的流民。官府倒是不会阻挠这些在城中的流民务工生活,制度上并不像现代那般严明,不是说非得人人有个户籍证。只是,你必得有了户籍证,才能买卖田宅。
那外务行的人当时让她除了提供交子存银证明,还要她提供个户籍纸,说是因为这涉及到外务。她说她没有,她各种考量,不得已撒了个谎,说她小时跟她娘亲被大户里头给赶了出来,后来娘亲过了世,她才想着自己谋生的,从来也不晓得有户籍纸这桩事。
那外务行里头的人见她着实可怜,说是不急,给她给一并办了,她就于那行内等了一个时辰。外务行的人本身只办得了通关纸,而户籍纸得到府衙里头去书写盖印。人家还帮她跑了趟腿,回来时,拿着户籍纸给了她,再把通关纸也一并交给了她。
她就晕了,心道:这样,户口就直接办下来了?
还真不知道是该感叹时代不同呢,还是该感叹这些人的办事效率高。
人家为她跑事儿,虽说是出于不少的同情怜悯,可也毕竟是为她出心出力了的。她就留了一锭银,说是权当给人做几日的茶水钱。那行里的人也就没推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