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会成了最近庭州人谈论的最多的话题。新任都护江延之到任不久便下令下月初三,全部官员的家眷都到城外草原上放风筝。那些官员们都猜不透江延之到底想干什么,不过对于大部分整日幽闭在深府宅院里夫人小姐们倒是一次难得的出游散心的机会,所以大家都十分期望下月初三的风筝会。
许多人一辈子也没有看到过这样多的风筝。风筝会这天,数不清的风筝高高低低地飞在天空,不仅是官家的夫人小姐,庭州的平民百姓,过往商人,游牧至此的牧民,还有一部分驻守防军都来放风筝。风筝飞得高高低低,挤来挤去,大家的线缠到一起,风筝也再空中打架。放眼看去,几乎看不见天空,目所及处,尽是各种各样的风筝。许多青年男女在风筝会上情定终身,因为他们的风筝线缠到了一起,自然他们的心也缠到了一起。
江延之在那群笑靥如花的钗裙脂粉中穿梭,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飘飘欲仙的身影。不知道这满天的风筝是否会让那张冰雪般的素颜绽放一丝笑容?江延之筋疲力尽也没有寻见梅冰之的踪影。他找到梅尚白问:“梅冰之小姐在哪里?”
梅尚白被问得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日的风筝会是为了梅冰之,那个早被自己忘记的女儿。梅尚白立刻叫过管家来问:“二小姐呢?”管家也是一脸茫然,怎么会突然提起二小姐?梅尚白吩咐:“还不快去找!”过了好一会儿,管家才来回话:“二小姐今日并没有来。”
江延之立刻泄了气:她竟然没有来!梅尚白看到江延之一下子泄气失落的样子,唯恐惹恼了他,便叫管家立刻派人回去将二小姐接来。江延之却摆摆手说:“不用了。”
当然不用了,因为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天空中原来的那些花花绿绿的风筝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的白风筝。再仔细一看,那些风筝全被做成了梅冰之的样子。
大家惊呆了,满天空全是梅冰之乘风归去的仙姿。可是江延之却失落极了,他早已安排好这一切,只等着和梅冰之一起亲眼见证她凌空飞舞的刹那芳华。他以为他下令全部官员的家眷都要出席,梅冰之自然就会出现在他身边了。可是她却没有如期而至。
江延之心里默默祈求着:即是你没有在我身边,也希望上天能让你看到这一切。我知道你是渴望飞的。
但是梅冰之却错过了这次奇观。所有在庭州的人都见证了梅冰之凌空飞舞的绝代仙姿,而梅冰之自己却不知道她飞上了蓝天。当所有人都在惊叹的时候,梅冰之一个人枯坐在她那昏暗的闺房里,陪伴着铜镜里模糊的影子,一如既往地思念着漫漫黄沙中的那个他。
江延之正式向梅府提亲,风筝会已经将江延之对梅府二小姐的心思昭告世人。梅尚白自然乐意,本想用大女儿梅妍来攀上江氏这棵大树,现在梅妍变成梅冰之又有何不可,都是梅家的女儿。本以为默默无闻的梅冰之一无是处,没想到也能派上用场。那么娇艳的大女儿梅妍便可以留待日后攀上一株更高的高枝。
梅冰之和梅妍听到这个消息同样痛苦。
梅妍恨得牙痒痒,不仅恨梅冰之横刀夺爱,更恨江延之有眼无珠。她不断地质问上天:“不是说只要用红纱将白桦树上的情人眼蒙起来,那心爱之人便永远只爱自己一个,再也看不见别人吗?为什么江延之偏偏看见了大家都看不见的梅冰之?”
梅冰之更是绝望煎熬,心中也不断地质问着:“当年你为什么要赶我回来,你以为我回到梅府就会安全幸福,可是我何尝安全幸福过一天?”她不断地祈祷:“求求你,快出现在我身边吧!求求你,快来带我离开这可怕的地方吧!”
江延之的聘礼已经抬到梅府。梅妍终于下定决心,她要有所作为,她要改变事实。要她承认江延之爱梅冰之而不爱自己无异于杀了她。从小到大,梅冰之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可是自己却要和她争宠夺爱。梅妍将自己的自尊心自信心与虚荣心通通踩在脚下,为了她的爱,这些自尊自信虚荣都可以暂时不要。她从小看着母亲怎样摆布父亲那些姬妾,暂时的失利卑微不重要,只要让那些女人消失,丈夫的心自然会回到自己身上。
梅妍走进梅冰之的房间,她从没想到梅冰之的房间如此昏暗简陋。梅冰之枯坐在窗前,望着那一小块蓝天出神,连梅妍进来也没发觉。
梅妍冷笑说:“我以我你此刻正在高兴地赶制你的嫁衣,没想到你却望着那一角天空出神,你在想什么?”
梅冰之这才发觉梅妍进来,不由得万分惊讶,连忙起身行礼:“姐姐,你怎么来了?”
梅妍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说:“我也从没想过我会到这里来,也没有想到你的房间这样简陋昏暗。这些年你确实受委屈了,不过你马上就苦尽甘来了,嫁给江延之你就不用在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梅冰之默然不语。梅妍又问:“你刚才看着天空在想什么?”
梅冰之淡淡说:“没想什么。”
梅妍被梅冰之淡然的态度激怒了,厉声说:“我在问你话,你不要敷衍我。”
梅冰之不想招惹梅妍。她又望了一眼天空,幽幽说:“想飞。”
不料这个回答更加激怒了梅妍。梅妍强制压着怒火,尖酸地挖苦说:“想飞?全庭州的人都看见过你飞了,你又何苦再想?难道又要江延之下令,让全庭州的人兴师动众地陪你去飞?”
梅冰之已经听说了风筝会那天的事。她从梅妍的异常中猜想梅妍对可能对江延之动了心思,否则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梅妍怎么会来和自己置气呢?不过她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也懒得去管这些,她所有的心思用来思念那个人都还不够,那还顾得上管这些闲事。梅冰之:“我真的飞了吗?就算有千千万万个我要飞,最终还不是被一根丝线牵绊控制。”
梅冰之这句自伤的话稍稍平息了梅妍的盛怒。梅妍想起今天的来意,竭力按捺下怒火,饶有深意地说:“你那么想飞,究竟想飞到哪里去呢?自从四年前我们随父亲调任庭州,在路上你被马贼劫走,三个月后你又自己完好无损地回来,你就一直怪怪的,隔三差五地放风筝。父亲多次问你,你什么也不说。我们都很好奇,你落入马贼之手又怎么能够毫发无损的回来?”
梅冰之淡淡地说:“姐姐,要不是夫人设计让马贼抓走我换回了你,你又怎么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我又怎么会被马贼抓走?我能够毫发无损地回来,姐姐你难道不为我高兴吗?”
梅妍被梅冰之的话怔住了,没想到梅冰之平日默默无闻,实际上竟然这般牙尖嘴利。姐妹俩的思绪都回到四年前在路上遇袭的情景。
四年前,梅府上下随梅尚白调任庭州。知道北疆马贼出没厉害,专与朝廷派驻的大臣作对,所以梅尚白一行人一路上都戒备严谨,换得一路上相安无事。快到庭州的时候,大家因连月来的疲倦,又加上庭州在望早过了马贼出没的地方,便松懈下来。谁知竟在这个时候遭到马贼的袭击,大家被杀得措手不及。在混乱中一名马贼杀破重围劫走了梅妍。梅夫人看见马贼劫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她却没有手足无措。梅夫人敏锐地看出马贼虽然来势汹汹但在众多官兵的奋力抵抗下渐渐处于下风,只能劫掠一些财物仓皇而逃。那个劫走梅妍的马贼可能是想以此要挟。看到梅妍小姐被马贼劫走,几个士兵立刻去追赶。而梅夫人却高声呼喊:“不要追了,那不过是个小丫鬟,快来回来保护小姐。”一面喊着一面将一旁早已吓傻的梅冰之抱在怀里保护着。追赶马贼的士兵有些懵,进退不定。那个劫走梅妍的马贼显然听到了梅夫人的呼喊,立刻将梅妍从马上扔下去,疾驰回去欲抢夺梅夫人抱着的梅冰之。梅夫人见马贼冲回来,一把将梅冰之推开,自己躲到有士兵保护的地方。那个马贼将梅冰之掳走。梅夫人立刻指挥士兵将被马贼扔下马的梅妍救回来。
官兵最终将马贼杀退。有几个马贼撤退不及被官兵抓住。那个抓走梅冰之的马贼用梅冰之威胁官兵要他们放回那几个马贼,然而梅夫人和梅尚白却不受胁迫。那马贼看见刚刚被自己扔下马的梅妍现在被重兵保护起来,才明白自己刚刚上当了,自己新掳走的说不定才是个小丫鬟。那马贼看到情形不好便带着梅冰之骑马逃走。士兵正欲追赶,梅尚白说穷寇莫追,大家匆忙收拾,慌忙向庭州城逃去。
梅妍对梅冰之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父亲和母亲对待你确实有些不公。不过你马上就要出嫁了,不用再在娘家受委屈。”
梅冰之说:“我到情愿在这小院子里终老一生。”
梅妍听了这话顿时觉察到了机会,便试探地问:“你不愿意嫁给江延之吗?”
梅冰之说:“我万分不情愿。”
梅妍继续探问:“你被马贼劫走又被放回来,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冰之沉默了。自从她被马贼劫走又被放回来,父亲、梅夫人曾问过她多次这期间发生了什么,私底下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但她一个字也不曾说。无论是谁问到这件事情,她都只是沉默。
梅妍见问不出什么来,虽然好奇也懒得再去探问,毕竟让她消失才是自己的目的。原来以为让梅冰之消失会很困难,现在看来毫不费力,说不定梅冰之此刻正巴不得我帮助她逃走。
梅妍说:“我帮助你逃走,你意下如何?”
梅冰之一下子跪在梅妍面前说:“姐姐如果能助我脱离苦海,妹妹一生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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