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叶澜生去闭关之后,沐青衣一人便携了琴坐于桃花湖畔的桃花树下,抚琴几曲,累了便靠在还不甚粗壮的树干上小憩,平日有师父在,她也并未觉得这谷中有多孤寂,但如今只剩她一人,似乎连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竹一树也变得惆怅起来。
这次叶澜生足足要闭关一月,当真是要憋疯了她。
便是在沐青衣度日如年的苦苦煎熬中,叶澜生此行闭关的时日已将过半,十几天里,仙谷之外再无任何动静,沐青衣只思索着,青桐山上那些弟子,莫不是师父悄悄送信告诉他们自己已闭关,他们才不来的。
但是他们来了又如何?师父又不许她出去。
“唉.....”
叹的一口长气,叹的头顶树枝上的桃花也落了不少,沐青衣仰面躺下,任由粉嫩桃花将其绿色身姿覆盖。
“掌门大弟子段临玉,有事求见尊者。”
石壁外声音于寂静中乍起,沐青衣立刻起身,方才昏昏欲睡的心神瞬间清醒,但石壁外之人只说了一句后,便再无任何声响。
沐青衣愁眉不展,黯然神伤,独有一种听得着却看不着的失落之感。
沉寂了片刻,谷外清澈如流水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掌门大弟子段临玉,有事求见尊者。”
沐青衣紧张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口中不住的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他过一会儿肯定要走了。”
“掌门大弟子段临玉,有事求见尊者。”
谷外之人的语调因谷内一时间无人应答又提高了一些,这一次,沐青衣终于按耐不住,御起长青剑毫不犹豫的朝石壁飞去。
“我只看一眼便回来,师父不会发现的,若发现了,任由他罚就是了。”
出谷的路有且只有石壁这一条,其他地方看似只有白茫茫的天空即薄雾,实则是比石壁还要坚硬许多的结界,这光滑陡峭的石壁上若没有结界,依沐青衣如今的修为要从石壁上传过去也不是件难事,但叶澜生所设结界时是同这石壁一处设的,因此,眼前的石壁已不同于寻常的石壁,想同此处过,只比登天还难。
沐青衣仍不放弃,她的双手触上石壁,接着动用起全身的修为,试图寻找石壁上结界可有哪里破出一个缝隙,只要结界出现裂缝,她便有希望从这石壁上穿出去。
只不过一小会的儿的功夫,沐青衣果真在石壁上找到了一个裂缝,这条裂缝裂的竟足够她一人轻松穿过,竟让自己连施术的功夫也给省了。
原来如今的她想要出谷是件如此简单的事。
惊喜之余,沐青衣怀着对师父的愧疚与对外界的强烈好奇一半欢喜一般忐忑的穿过了厚厚的石壁。
站于石壁外等候多时的段临玉见谷中无人应答,正欲转身飞走,却听得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轻唤。
“等一等。”
此声不大,透着些许紧张、兴奋、慌乱和期待。
女子?从未听人说起过玄音尊者的仙谷中有女子?
段临玉疑惑,调转剑身,重新面向石壁。
只一眼,便再难移开视线。
这女子,应是从天上来的吧!
宽大的青色衣袍于风中微微摆动,如一片青翠的梧桐新叶,被风吹起,轻盈的立于天与地山与水之间。
腰间系着几根桃红细绳,勾勒出纤细腰肢,袖口被风隆起,臂上肌肤如玉。
黑色发丝上几点桃红花瓣,点缀于简单的发式上,清新淡雅。
脚下青色剑气肆起,如湖水波纹般一阵一阵从她脚下向四周涌动。
她的面容,究竟该用何种词语形容,绝不应只用一个美字便将其概括。
光洁的面容如无暇美玉,高挺的鼻梁,一双丹凤美目,似花瓣一般的双唇,那双眼睛更是如夜晚最亮的星辰一般明亮。
“你也是来送东西的吗?”
声音犹如春风,所到之处,春暖花开。
“你也是来送东西的吗?”见他不说话,沐青衣只好将声音再大一些。
回过神来的段临玉立刻行礼说道:“绝尘宫大弟子段临玉,有事求见尊者。”
一向自持行事大方得体的掌门大弟子段临玉,此时竟有些不敢看她,直将头埋得更低。
“他去闭关了,要二十天后才能出关,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沐青衣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兴奋,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就像叶澜生平常对她所说的,与外人交谈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莫要有失身份。
“我师父命我将他于昆仑山所得的仙丹送一些与尊者,请...姑..仙子于尊者出关后代为转告尊者。”
“你师父是谁?”
“启禀仙子,我师父是掌门萧云凡。”
“哦。”如此说来,就是师父的大师兄了,沐青衣在心里暗暗思忖,生怕自己说错话行错事,“你把东西交给我吧。”
“是,仙子。”
段临玉并不知沐青衣论辈分该叫他一声师兄,沐青衣这样从容高贵的相貌与谈吐,他只以为她是叶澜生谷中的客人,因此便已晚辈之礼对待。
御剑飞至沐青衣面前,段临玉将双手举于面前,沐青衣接过时,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自己并未觉得有什么,可她不知,面前的段临玉心中早已乱成一团。
这可是几十年来,自己第一次同女子有肢体接触,还是一个长的如此倾国倾城又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自己几十年的修行,自以为已将七情六欲禁锢,自以为清心寡欲的自己竟会在此刻变的如此不淡定。
师父,徒儿对不住你!
见他一直低着头,沐青衣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总低着头啊,是我长的太难看吓着你了吗?”
段临玉慌忙解释:“不是不是,仙子很美。”
“是你怕自己吓到我吗?可你长的也不丑啊!”
段临玉如实说道:“仙子身份尊贵,弟子怕冒犯了仙子。”
沐青衣不解:“我身份有什么尊贵的,哎呀你赶快抬起头吧,这样子多难受。”
段临玉无奈,深吸口气,抬起头来。
一瞬间,四目相对,段临玉竟突然呼吸一窒,只余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纯净,澄澈,明亮,与她的眼睛相比,日月也失去光华。
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风花雪月,不懂何为心机。
陷入她的眼睛里,便会被她眼睛里的清泉净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居何处,忘了要去哪里。
“你长的可真好看。”
“......”
曾被人说过俊朗,也曾被人说过英武,但被人如此直白的说长的好看,竟还是头一次。
“以前来送东西的人也长得像你一样好看吗?”只听过声音,未见过真人,所有的一切只是想象,今日一见,却觉得想象也不如眼前的人好。
段临玉强忍着心里的慌乱,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淡定:“他们长得都比弟子好看。”
“真的吗?”
“真的,若有机会,仙子上青桐山一看便知。”
听他说起上山一事,沐青衣突然想起与师父的约定,神色变得失落。
“可我现在不能出谷,以后的很久都可能不能出谷。”
一提到不能出谷,沐青衣突然想起自己已然违反了与师父不过百招不出谷的约定,看向手上的盒子,沐青衣猛然意识到,若将这盒子带回去,师父出关后一见,必会知道自己私自出谷将东西拿了回去,到时便什么也瞒不住了。
沐青衣立刻将盒子塞还给段临玉手中,嘱咐道:“这盒子我不能帮你给他了,今日之事,你也不要跟任何人说起,只当没见过我就是了。”
话刚说完,沐青衣御剑转身瞬间穿过石壁消失不见。
段临玉呆滞的站在石壁外的剑上,回想刚才的情景,犹如梦境。
左手紧捏右臂,已用了很大的力。
疼吗?
为什么不疼?
回至谷中,沐青衣重新坐于桃花树下,想起刚才的事,心不由得狂跳。
这就是澜青谷外青桐山上的弟子,气质温文尔雅,长相又那么俊美,特别是他的言谈举止,一抬手一投足间皆是师父平时所叫她练习的,自己的那些自以为练习的已很规范的礼仪同他比起来,简直自惭形秽。难怪师父平日总对她的言谈举止吹毛求疵,如此看来,肯定是怕自己今后哪天出谷一时失了仪态被人笑话。
“师父,青儿今天终于明白你的苦心了。”
重光殿中,段临玉双手将装着仙丹的盒子呈与萧云凡。
“弟子在谷外喊了三声,无人应答,想必尊者是外出了。”第一次跟师父撒谎,段临玉虽极力的克制,但心里仍止不住的乱跳。
萧云凡未接过,只翻着手中书卷,修长的手指透过光线的照射下骨骼分明,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也是如此:“丹药你先放着,过几日再去一次。”
“是,师父。”
段临玉暗喜,再去一次便能再见一次她吗?
澜青谷中,湖边的石头已摆到第十七颗。
剑式已练过,仙术已练过,琴曲也已练过。
沐青衣又在桃花树下躺着,四周异常安静,自段临玉那日走后,期间,再无人来过。
桃花树不停落下花瓣,落的她身上薄薄一层。
“掌门大弟子段临玉,有事求见。”
熟悉的声音响起,沐青衣快速坐起,拿起长青剑,毫不犹豫的御剑出谷。
“你怎么又来了?”她记得自己明明跟他说过师父已闭关的事,心中虽有疑问,但脸上满是欢喜。
“因为答应了仙子不能将见过仙子的事说出去,故此我师父并不知尊者闭关一事,所以今日只能装模作样的再来一次。”
听他说完,沐青衣灿然一笑,飞的离他更近了些。
“原来,你也说谎骗你师父了?”
也?段临玉从她话中听出了他意。
“莫不是仙子与我一样,也骗了自己的师父?”
又提到了她的痛苦之处,沐青衣脸上瞬间没了笑容,多了忧伤。
“那我告诉你,你不许跟别人说。”沐青衣小声说道。
对于沐青衣今日的举止,段临玉有些出乎预料,第一次见她时只觉得她高贵到自己不敢接近,今日却不知为何,却如此平易近人,竟令他萌生出面前的女子是他的小师妹一般。
“一定保守秘密,”段临玉道,“若仙子打算长谈的话,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
沐青衣高兴的答应:“好啊!”
脚下的大河两旁,皆是密林,全无落脚之处,但有些身形粗壮的大树已将枝干延伸至了河面上,段临玉巡视一番,见有一处正适合他两人坐下,便说道:“仙子跟我来。”
沐青衣立刻跟上,与他一同坐到石壁旁一颗大树的枝干上,眼前是浓密的树林,脚下则是缓缓流淌的河水。
“仙子可以说了。”段临玉道。
沐青衣手握着一旁垂下的树枝,随意的把玩着,但并未将其摘下。
“师父不许我出谷,所以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师父?
“仙子的师父是谁?”
“我师父就是你口中的玄音尊者啊!”沐青衣道。
“玄音尊者是你师父?”
段临玉止不住惊讶,他一直以为她是哪处仙山中的一位仙子,与玄音尊者是好友,竟没想到她是他的徒弟。
也就是说,她不是什么长辈,她是他的同辈。
“敢问仙子芳龄?”
“十八。”
自从与她相识的这一两次,他心里及脸上的惊讶便从来没有消散过,只看她周身的仙气,虽不浓郁,却也绝不仅仅是十几岁的年纪便能修得的,他还以为她的年龄已经很大,只不过容貌稚嫩些罢了。
他身为萧云凡的大弟子如今才不过这副模样,勉强修了个半仙之躯,她如此超凡脱俗的身姿与不俗的修为,竟是比他年龄还要小许多的同辈。
“原来仙子竟是我的同门师妹。”段临玉笑道。
“是了是了,我师父说过,青桐山上有很多师兄。”沐青衣欣喜道,“不过,你却是我第一个见到的,我们这样就算是有缘人啦。”
“有缘人?这样便算是有缘人了吗?”
“当然,有缘则聚,无缘则散,我跟我师父也是有缘人,所以他才会遇见我收我为徒,你跟你师父也是有缘人。”沐青衣觉得话有些不对,低头想了想才又说道,“不过,你有那么多师兄弟,你师父的有缘人却不止你一个。”
段临玉解释道:“我师父也只收了我一个徒弟。”
“什么?”听他如此说,沐青衣似乎很惊讶,转而又十分同情道,“那你有时候是不是也很孤独。”
“孤独?”
“就像我一样,谷中常年只有我跟师父两人,他一闭关,我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整天除了练功弹琴看书便是一天一天等着他出关。”
段临玉问道:“可尊者他为何不许你出谷?”
“这是小时候跟师父许下的约定,他要我能与他过上一百招之后才肯带我出去,可是真的很难。”
听了沐青衣的话段临玉心想,与自己的师父过上一百招?这样的约定若放在自己身上,只怕今生今世也难以完成了。
“那师妹如今与尊者他能过上几招?”
“不过四十几招。”沐青衣眼眸微垂,神情失落,“还有很多啊!”
沐青衣口中随意说出的一句“不过四十几招啊”却惊的段临玉心生恍惚,他虽未亲眼见识过玄音尊者的功力,但却听人说玄音尊者的修为却是与师父萧云凡不相上下,能与青桐山玄音尊者过上四十几招,只怕有些山中的掌门也未必能做到。
自己有幸与师父切磋过,只勉强撑了十七招便败得彻彻底底,期间师父还多次对他手下留情,即便玄音尊者的修为低于师父,自己也是绝对不能与他过上几十招。
看向身边一脸稚嫩的年轻少女,段临玉心中叹道,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