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没有任何变数的情况下平安地过完了这一年。好像这是老天的苦心安排,为了这十二月的平稳日子,把十年甚至更久的苦都统统提前。就在我以为第二年也会同样平静的时候,老天却忽然首先抛出了一个波澜——大三寒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高中一位姓郑的物理老师突然去世了。那天清早,空气冷得清爽。偌大的灵堂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但却被哭声撑得发空。我陪着子谦静静地站在那张带着微笑的巨大的遗像前。其实我并不认识那位老师,早在我入校之前很久,他就已经离开了讲台,如果不是他的离去,我甚至不会知道他和子谦搭过班,更不会知道他曾是物理教研组首屈一指的人物——其实,首屈一指也好,寂寂无名也好,最后都不过是一副棺材,一把大火,一抔骨灰。鞠躬离开的时候,我听到身边有人感慨郑老师离去的匆忙。我抬头望了一眼正对的门外,大团大团的白色光线汹涌而入,就在这一片看不清的光晕中,我好像听见那些沉闷了一冬的树枝发芽的声音。我们城市的冬天总是离去的非常仓促,好像前一夜还是落雪满城,早晨起床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春暖花开。老天爷好像从来都不爱看痴缠的戏码,于是让所有的离别都来得泾渭分明,无论四季还是人世,都是如此。做当局者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头脑是清楚的,只有成为了旁观者,才会发现老天从没偏爱谁,也没有跟谁刻意过不去,很多自认为不公平的事,说到底都是殊途同归——想明白这些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些年的那些苦不是没有来由的。在这世上的多少苦都是空穴来风,我的苦有来由,就该感恩戴德。我平平静静地结束了告别仪式,唯一有些恻然的是,在那些或许是虚幻的发芽的声音里,我听见了一声切实的叹息。
葬礼结束后,我陪子谦回家。我低头想事,子谦叫我:“芷汀你看,今天这天多漂亮。”我仰起头看了看,太阳的余晖把西边的天空染得一片绚烂,也捎带着染红了灰色的远山与光秃秃的树干。我用尽全力呼了一口气,一片白雾在我的面前抱成一团。子谦忽然开口:“芷汀,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呢?”他的语气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听不出情绪,好像只是在感慨一件事情,而不是需要我的回答。可那句“我一直想不明白”显然已经暴露了他思考的轨迹甚至时间。我笑了一下:“谈恋爱有什么好的,想想就觉得无聊得要死。”子谦看着地面,笑着摇头,一些白雾从他的眼前飞过,又渐渐地消失在空气中。我明白他的心思:“也无非就是多个相互陪伴的人么。”“你这孩子倒真是想得开,”子谦笑,“什么叫无非,能整天陪着多不容易。”我说:“我跟我室友也可以天天陪着。”子谦说:“那也就是这几年的事。等你们毕了业各忙各的,估计一年也见不上几次了。”我依旧有话:“那我毕业以后就跟人合租,只招单身女人。”子谦摇头:“孩子话,不靠谱。”“那就不说孩子话了,”我沉吟了一会儿,“这么久了,老师您不也是自己一个人么。”“那不一样。”子谦不紧不慢,“我的事儿不是你该管的,我和你不一样。”
“可是我有……”我想说我有他了,所以我不再需要任何人,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由自主地退缩,“我心里有别人。”我只好临时改口,却没有想过我们谈话会被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推向何方。“你有男朋友?”子谦明显一愣,“可你刚刚不是还说……”“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也没有谈恋爱,可是他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不知道自己这样说,究竟是希望子谦听出来,还是希望他浑然不觉,可是他的回答显然倾向于后者,“是他不肯给你未来?”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拧到了一起。“不是,”我笑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未来。因为我觉得,他根本不会给我这个,我也要不起。”“傻孩子,”子谦用力地攥紧了我的手,“你何必这样自苦,对一个不值得的人这么掏心掏肺,最后毁的还不是自己。”“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我伸出手指放在夕阳的光晕里,“可又能怎么办呢老师,我就是离不开他。”
“没有人离不开谁,孩子,”子谦的语调越来越沉,我猜他一定把我的处境想的悲惨又不堪,“你听我说,你跟他断开联系,我保证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那可不行,”我蹲在马路边上边笑边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离开他,也许能吧,但我没试过。”子谦很久没有说话,他慢慢地走到我身边,我的视线里是他的裤脚。他跟我一起蹲在马路边上:“他结婚了?”我摇摇头。“他有女朋友了?”我再次摇了摇头。子谦的声音立刻被冰霜包了起来,好像遇到事情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你知不知道,要是那个人是真心对你,他就会对你负责,而不是毫无意义地耗着你,耽误你。”我凄然一笑:“您说让我有自己的生活,现在我有了,您又这样说。”“可你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子谦微微闭着眼睛,好像哪里扯到了他的痛处。“您不了解就不要指责!”我猜在十一年之前,在他刚刚成为老师的年月里,他一定也掏心掏肺地骂过他的学生,误解过他们,就像现在一样。
我猛然抬高的声音显然让子谦意外了。“那你把他带回来,带回来让我们见见。”他好像越来越进入了长辈的角色。“他不会见您,不会见我身边的任何人。他可能不爱我,但我可能也未必爱他。我说不明白,但我们之间不是您想象的那样。”“你到底在想什么?”子谦把这个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可就像上次一样,他不需要我的答案,“如果你分不清你跟他的关系,就最好不要触碰!”“分不清又怎样?我们现在的关系非常稳定!”“那你想没想过以后?他不肯给你未来,你自己也犯傻什么都不要了?”他依旧不依不饶。如果换做以往,我不知道会怎样感激他的这份担忧,可是现在,它却让我喘不过气。我忽然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原来是这么奢侈的。我慢慢地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以便于把有些话说出的时间尽量后延:“您为什么要管我这么多。”“因为我是你老师。”“所以您就把我推给沈琛毅?”“孩子——”“我不喜欢您这样叫我,”我慢慢地说,“您什么都不了解就敢来干涉我的生活。如果这是老师的特权,那我以后毕业了也当老师好吧。”说完我转身离开,因为我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我竟然用了曾经跟母亲吵架时的语气跟子谦说话,而他呢,他被我千疮百孔蛮不讲理的话语辩驳得哑口无言,或是根本不想再跟我多说什么——当一件事第一次发生的时候,当事人是不是都会觉得害怕?
除了子谦家,我没有地方可以再去。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再次回到北京。离开学还有三天的时间,我和容妈妈还有文翊住在我买的房子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不愿意回到那里。因为只要一回到那里,我就会看到文翊母子其乐融融,而我除了一个我一厢情愿真心对待的子谦外什么都没有——现在,我连子谦都没有了。
开学以后,我在为我的大四实习做着准备——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回我们的高中当一名语文老师——对,是语文老师。虽然我主修化学,可是我三年来每年都选修了汉语言文学,成绩并不比那些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差。
大三那年我参加了四月份的大学英语六级考试。从早上八点到十二点,四个小时,口试笔试一起考。考完之后,我和室友去外面吃饭。她们张罗着点菜,我坐在那里开机——手机永远是一个无聊时才会想起的东西。那条信息就是在这时出现的:“来电提醒:136****5272gt在4月2日给您来电27次,您可通过本短信给对方直接回拨电话或回复短信。”四个星号的遮挡让我依然认得出那是子谦的号码。我本能地抓起书包飞奔出餐厅,没有跟室友们说一句话。 睡眠是缩短旅程最好的办法,好像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只可惜接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始终睡意全无。办公室大门紧锁,我转身跑去了走廊尽头的五班教室。路过后窗的时候,我看到子谦正背着身子写板书。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随即,一股力气好像从地下升出来,将我用力地拽下去——还好没事,还好他没事。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带着一种衣锦还乡的心情走进教室,而是慢慢地蹲在了后窗旁边。腿蹲得发软,我就干脆直接坐在了水泥地上。透过没有关牢的窗户,我忽然听见一阵哀嚎鞭炮似的响起,随即便是子谦气定神闲的声音:“我说,别怨声载道的了。周末休已经不少了,你们都高三了同志们。我当年读书那会儿……”“一直上课到春节,春节就休两天,休完一直上课到高考前一天!”班里异口同声。“就是,知道了还不珍惜,行了下课吧,晚上睡觉之前别忘了留点儿时间学习……”尾音里带着笑意,我的心中忽然涌上一阵说不出的难受——我甚至都没有想过他给我打电话究竟是为什么,就只是看到那个吓人的数字就没命地往回赶。可是到头来,好像老天只是为了让我看看,他有我没我都能一样好好的活着。=&& 我正准备下楼,抱着书的子谦从教室里出来叫住了我:“怎么回来了?”我木在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是告诉他我担心他?还是说我想他了?不,这些牵强的说辞都不成立,当我看到他好好的那一刻,我就有点儿后悔了——他真的不需要我。子谦也不说话,腾出一只手来拽我,把我拽到了办公室。=&& 他把书摔在桌子上,声音有些颤抖:“长本事了,两个多月都不打一个电话。”那个瞬间,他攻破了我的最后防线,我的心像是被人用力举起来摔在了地上。“您别生气了老师。”我在他面前慢慢地蹲下,小声道歉。“我能生什么气。”子谦依旧轻描淡写,我却慌乱得要命:“您别这样好不好老师,您别这样。”我的身体软得根本支撑不住,“上次那些话是我混蛋了,您要是心里难受就朝我发脾气……”=&& 子谦始终沉默,所以在我穷尽了所有道歉的话之后,办公室里只有让人喘不过气的寂静。我不明白,子谦这么难相处的人,为什么会在学生面前表现出那般的宽容和耐性?而那么宽容耐心的尹老师,在我面前为什么会变得这般不可理喻?对他的尊敬,我有;对他的爱,我也有。很多时候,就是这些支持我们相安无事。我总觉得,温文尔雅的是讲台上的那个尹老师,而不是生活中的尹子谦。前者让我觉得踏实,后者则更让我觉得卑微——虽然他会给我更多的安全感,面对生活中的他,我患得患失到了没有自尊。就像今天,我不远万里赶回来,他没有一丝感动反而对我这么冷淡——这六年以来,竟一直是我自作多情了。=&& 最终还是我打破了沉默:“您叫我回来干嘛?”子谦埋头坐在沙发上,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什么时候叫你回来了。”我把手机上的来电提示给他看。他的声音温存了许多:“手机没锁屏,不小心撞到了拨出去的。”“老师,您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的声音很低,我怕声音一高就会把眼泪给震下来。上课铃声不识趣地在这时响起,子谦正好有了借口摆脱我的逼问:“我去看自习。”我追出去,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五班教室,发疯一般哭着冲下楼去。=&&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了墓园。爸爸的墓碑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我用手轻轻地把它拂拭得一尘不染。我背靠着爸爸的墓碑坐下来,四月的傍晚我们这个北方小城还有未散尽的凉意。我静默地看着西边的天空被夕阳染得火红,本能地裹紧了衣衫。不知不觉中,我恍恍惚惚地睡去了。=&& 梦中,我来到了一间灵堂,布局和那位郑老师的一模一样。照片上的那个人依旧笑得和蔼而又悲悯,只是那人换成了子谦。墓园里树木最葳蕤的地方,多了一块汉白玉大理石的墓碑——子谦的名字就刻在上面。这个梦是在一片迷雾中消散的,我被《水手》的旋律惊醒。天已经全黑了,没有星星,只有瓢泼般的大雨。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水手》的旋律再次响起,恍惚之中我看到了来电显示是“啊我亲爱的老师”。颤抖着我按下了接听,子谦的声音里带着焦虑:“你在哪儿呢芷汀?”我故意冷笑一声:“还重要吗?”子谦平静的声音中透露出了一丝温柔:“当然重要,孩子。你让老师别不管你,老师都找不到你,还怎么管你?”这种语气击破了我最后的防线,我所有的任性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我回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我走来——正是子谦。他把伞举过我的头顶,一句话都没有说,拽起坐在地上的我,脱下他的外衣披在我身上:“跟我回家。”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分说。我木讷地跟在他身后,跟他上了车。=&& 在车上,我依旧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能感觉到子谦把我横抱了起来。我知道自己没有睡,可是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浑身酸痛。后来我感觉到子谦把我放在了床上,给我盖上了被子。接着,我听到了他翻箱倒柜的声音。不一会儿,他掀开我的被子,伸手解开了我牛仔裤上的扣子。我心里一惊,身体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子谦把湿漉漉的裤子拽下来,给我套上了一条干净的裤子——那么舒适的面料,应该是睡裤。我心里微微一动,竟迷迷糊糊地哭了出来。子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孩子,不要怕。你浑身都湿透了,不换衣服会生病的。”他的动作更轻了,轻轻地脱下我已经粘在身上的t恤,又轻轻地给我套上睡衣。子谦把被子重新盖好,用手背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孩子,你发烧了。”他说的话我都能听到,可是我就是睁不开眼睛,更发不出声音。“好好好,你先睡。睡醒了再说。”一声长叹之后,我的房间里前所未有地安静。=&& 不知道睡了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把房间照得明亮。我猛的坐起来,头嗡嗡直响。我强忍着头痛,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我急于求证昨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梦。客厅里,子谦窝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翻阅一本杂志。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我低声喊了一声“老师”,就没了知觉。=&&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蓬头垢面的子谦伏在我的床边,睡得那么安详。我怕惊醒他,不敢起身,只好安静地看着他。忽然,我再次注意到了他鬓边的白发,那么扎眼。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耳鬓,不料他竟然察觉了。他的黑眼圈重得化不开,声音也略有些嘶哑:“芷汀,你醒了?”我坐起来,点点头,拼命忍住泪:“几点了,老师?”“十点多了,孩子,你睡了那么久,吓死我了!”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床上已经撒满了月光。=&& 子谦坐在我的病床边,微微一笑:“你啊,你就是……”他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不懂事儿!”“确实不懂事儿!”我低声说。子谦站起来,从我的角度看起来他显得更高了。子谦的语气中有些责怪:“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下那么大的雨,有什么事儿不能回家再说?这么多年了,你这毛病没改,一不开心就跑出去连声招呼都不打,你这么大了能不能让我省省心?”我突然就没来由地哭了出来,子谦见状揽住我的肩膀:“怎么了?老师把话说重了?”我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可是眼泪却越擦越多。“对不起啊芷汀,昨天都是老师不好!”我突然抱住子谦放声大哭:“老师,您别离开我!”子谦摸着我的头:“怎么离开?家里钥匙都给你了。”沉默半晌,子谦把我从他的怀里拉出来:“以后别给自己找罪受,更别打着我的旗号给自己找罪受。”他把我的肩膀按得很重,仿佛要把全身的力量都传递给我。“不过你这孩子也是真傻,每次不开心就只会去找你爸爸,也好找!”我故意放低声音:“因为我知道,老师总会找我的,所以我一定要去一个您能找到的地方。”“对不起孩子。”子谦再次道歉,声音变得很柔软。“没事儿老师,只要您以后别再吓我就行了。”我以为子谦会给我一个郑重的承诺,就像以前一样,没想到他却只是用力地把我搂住,比说什么都管用。“放心,老师给手机屏幕上锁了。”=&& 睡眠是缩短旅程最好的办法,好像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只可惜接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始终睡意全无。办公室大门紧锁,我转身跑去了走廊尽头的五班教室。路过后窗的时候,我看到子谦正背着身子写板书。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随即,一股力气好像从地下升出来,将我用力地拽下去——还好没事,还好他没事。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带着一种衣锦还乡的心情走进教室,而是慢慢地蹲在了后窗旁边。腿蹲得发软,我就干脆直接坐在了水泥地上。透过没有关牢的窗户,我忽然听见一阵哀嚎鞭炮似的响起,随即便是子谦气定神闲的声音:“我说,别怨声载道的了。周末休已经不少了,你们都高三了同志们。我当年读书那会儿……”“一直上课到春节,春节就休两天,休完一直上课到高考前一天!”班里异口同声。“就是,知道了还不珍惜,行了下课吧,晚上睡觉之前别忘了留点儿时间学习……”尾音里带着笑意,我的心中忽然涌上一阵说不出的难受——我甚至都没有想过他给我打电话究竟是为什么,就只是看到那个吓人的数字就没命地往回赶。可是到头来,好像老天只是为了让我看看,他有我没我都能一样好好的活着。=&& 我正准备下楼,抱着书的子谦从教室里出来叫住了我:“怎么回来了?”我木在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是告诉他我担心他?还是说我想他了?不,这些牵强的说辞都不成立,当我看到他好好的那一刻,我就有点儿后悔了——他真的不需要我。子谦也不说话,腾出一只手来拽我,把我拽到了办公室。=&& 他把书摔在桌子上,声音有些颤抖:“长本事了,两个多月都不打一个电话。”那个瞬间,他攻破了我的最后防线,我的心像是被人用力举起来摔在了地上。“您别生气了老师。”我在他面前慢慢地蹲下,小声道歉。“我能生什么气。”子谦依旧轻描淡写,我却慌乱得要命:“您别这样好不好老师,您别这样。”我的身体软得根本支撑不住,“上次那些话是我混蛋了,您要是心里难受就朝我发脾气……”=&& 子谦始终沉默,所以在我穷尽了所有道歉的话之后,办公室里只有让人喘不过气的寂静。我不明白,子谦这么难相处的人,为什么会在学生面前表现出那般的宽容和耐性?而那么宽容耐心的尹老师,在我面前为什么会变得这般不可理喻?对他的尊敬,我有;对他的爱,我也有。很多时候,就是这些支持我们相安无事。我总觉得,温文尔雅的是讲台上的那个尹老师,而不是生活中的尹子谦。前者让我觉得踏实,后者则更让我觉得卑微——虽然他会给我更多的安全感,面对生活中的他,我患得患失到了没有自尊。就像今天,我不远万里赶回来,他没有一丝感动反而对我这么冷淡——这六年以来,竟一直是我自作多情了。=&& 最终还是我打破了沉默:“您叫我回来干嘛?”子谦埋头坐在沙发上,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什么时候叫你回来了。”我把手机上的来电提示给他看。他的声音温存了许多:“手机没锁屏,不小心撞到了拨出去的。”“老师,您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的声音很低,我怕声音一高就会把眼泪给震下来。上课铃声不识趣地在这时响起,子谦正好有了借口摆脱我的逼问:“我去看自习。”我追出去,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五班教室,发疯一般哭着冲下楼去。=&&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了墓园。爸爸的墓碑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我用手轻轻地把它拂拭得一尘不染。我背靠着爸爸的墓碑坐下来,四月的傍晚我们这个北方小城还有未散尽的凉意。我静默地看着西边的天空被夕阳染得火红,本能地裹紧了衣衫。不知不觉中,我恍恍惚惚地睡去了。=&& 梦中,我来到了一间灵堂,布局和那位郑老师的一模一样。照片上的那个人依旧笑得和蔼而又悲悯,只是那人换成了子谦。墓园里树木最葳蕤的地方,多了一块汉白玉大理石的墓碑——子谦的名字就刻在上面。这个梦是在一片迷雾中消散的,我被《水手》的旋律惊醒。天已经全黑了,没有星星,只有瓢泼般的大雨。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水手》的旋律再次响起,恍惚之中我看到了来电显示是“啊我亲爱的老师”。颤抖着我按下了接听,子谦的声音里带着焦虑:“你在哪儿呢芷汀?”我故意冷笑一声:“还重要吗?”子谦平静的声音中透露出了一丝温柔:“当然重要,孩子。你让老师别不管你,老师都找不到你,还怎么管你?”这种语气击破了我最后的防线,我所有的任性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我回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我走来——正是子谦。他把伞举过我的头顶,一句话都没有说,拽起坐在地上的我,脱下他的外衣披在我身上:“跟我回家。”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分说。我木讷地跟在他身后,跟他上了车。=&& 在车上,我依旧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能感觉到子谦把我横抱了起来。我知道自己没有睡,可是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浑身酸痛。后来我感觉到子谦把我放在了床上,给我盖上了被子。接着,我听到了他翻箱倒柜的声音。不一会儿,他掀开我的被子,伸手解开了我牛仔裤上的扣子。我心里一惊,身体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子谦把湿漉漉的裤子拽下来,给我套上了一条干净的裤子——那么舒适的面料,应该是睡裤。我心里微微一动,竟迷迷糊糊地哭了出来。子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孩子,不要怕。你浑身都湿透了,不换衣服会生病的。”他的动作更轻了,轻轻地脱下我已经粘在身上的t恤,又轻轻地给我套上睡衣。子谦把被子重新盖好,用手背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孩子,你发烧了。”他说的话我都能听到,可是我就是睁不开眼睛,更发不出声音。“好好好,你先睡。睡醒了再说。”一声长叹之后,我的房间里前所未有地安静。=&& 不知道睡了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把房间照得明亮。我猛的坐起来,头嗡嗡直响。我强忍着头痛,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我急于求证昨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梦。客厅里,子谦窝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翻阅一本杂志。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我低声喊了一声“老师”,就没了知觉。=&&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蓬头垢面的子谦伏在我的床边,睡得那么安详。我怕惊醒他,不敢起身,只好安静地看着他。忽然,我再次注意到了他鬓边的白发,那么扎眼。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耳鬓,不料他竟然察觉了。他的黑眼圈重得化不开,声音也略有些嘶哑:“芷汀,你醒了?”我坐起来,点点头,拼命忍住泪:“几点了,老师?”“十点多了,孩子,你睡了那么久,吓死我了!”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床上已经撒满了月光。=&&/136****5272gt在4月2日给您来电27次,您可通过本短信给对方直接回拨电话或回复短信。”四个星号的遮挡让我依然认得出那是子谦的号码。我本能地抓起书包飞奔出餐厅,没有跟室友们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