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禾在漠西生活了五年想是受了很多苦吧?”东方宣陵开口询问,话里似有寥寥深意。
青禾应付道:“都是些过去的事儿了,现在回来了就都忘了。”
“在我记忆里你还是那个天天往后山跑的野丫头,跟着顾良辰在御花园的假山里乱钻,偷喝父王的陈年桃花酒,还喜欢在夜琼殿门前的大树上朝我打弹弓。”
东方宣陵停下了脚步,冬日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御花园里的白梅花海波澜壮阔又是一番风味。
“就是在那座假山上,你躲在后面朝我扔过仙人掌。”
东方宣陵含笑看了一会儿子,回头轻声低问道:“小时候的你可调皮了,还记不记得?”
那时候叶知芜在宫里张扬跋扈,母后向来懒得理会,她却看不过她那一副婉转狐媚样,整日怂恿着良辰也没少捉弄二皇兄,巧的是每次捉弄竟都能成功。
现在想来不是自己捉弄人的本领多高超,是一向不和她来往的二皇兄顺着她玩闹的心思罢了。
眼前这个衣冠奢华的男子不疾不徐地与自己并肩走在白雪白梅的世界里,他神情自然气度雍容,在融融的阳光里轻言缓笑,然而流露出的却不是子遇那般的温润和明媚。
一把藏匿于鞘中的长剑纵是敛去了锋芒,周身也弥漫着清冷的寒意。
这世间的男子,笑得再暖眼角再弯也终究不似子遇,极致的温润中又带着入骨的落寞。
发觉自己想多了,青禾回过神来望向身旁的人,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主动删除关于二皇兄的一切记忆?
整个王宫里不躲避自己鬼把戏的也就他一个,闹腾过分而被父王母后关禁闭的时候,连皇兄都无可奈何弃她不管的时候,都是他一言不发地提着食物来看她,等她吃完又一言不发地提着小竹篮离开,这样的记忆怎么无缘无故消失了?
许久,青禾喉咙动了动。
“我还记得七岁那年我看这片荷塘里的荷花开得好,荷叶也茂密,便偷偷划条小船进了藕花深处,吃着莲子乘着凉,结果睡着了。大家四处找我,找到御花园见你在树下坐着看书,正要问你,你却要他们噤声,别把我吵醒,大家这才知道我原来藏在荷叶下面。”
“是啊,我可是看着你进的莲塘,想喊你出来怕打扰你的兴致,不喊你出来又怕你遇到危险,便在池塘边看着你。”
阳光下的东方宣陵身姿挺拔健朗,笑得磊落又坦然。
可仍走不出这天家里的皇权倾轧尔虞我诈之事。
有凛寒的风自树梢掠来,拂得他二人衣襟簌簌。
这晴朗的冬日终究不似看起来温暖,骨子里犹是冷的。
“原来是这样,我还一直好奇二皇兄怎么知道我在荷叶下面的。”青禾笑容里添了些苦涩。
二人又一起走了段路,一路上唤醒了不少潜藏在深处的记忆。
到了醴泉殿门口,刚想迈进去,东方宣陵却主动停下,望着殿门说道:“皇兄今日还有要事,就不进殿了,改日处理好了手头的事情再来看你。”
青禾点点头,目光正好投在了东方宣陵的右手上。
“一点小伤。”东方宣陵微微而笑,抬起还裹着纱布的右手给她看,“还要半个月才能拆下纱布,没伤着骨头不碍事。”
青禾刚踏进殿中,采离和未雪便一齐围上来。
“公主,你可吓死奴婢了,知芜夫人的婢女让我和采离姐姐在这等公主,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公主回来,真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奴婢早就觉得公主进宫不是什么好事,真的差点就要去找大殿下了。”
末雪声音里带着哭腔,看来吓得不轻。
采离扶着青禾坐下,让末雪端上茶水,又吩咐宫女们退下后方开口说道:“公主怎么去这么久?”
“是啊公主,知芜夫人她没为难你吧?”
“我没事,和二皇兄多说了会话耽搁了时间,害你们担心了。”
“没事便好,知芜夫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公主还是要小心为上。”
青禾点点头,看向末雪说道:“知道刚刚你犯了什么错吗?”
“奴……奴婢犯了什么错?”心刚刚放下,这会又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对公主的突然发问感到害怕,但心里更多的是疑问,自己刚刚犯了错?
青禾默默喝着茶,采离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望着末雪。
“刚刚这么多宫女都在,公主一回来你就大声嚷嚷着担心公主在知芜夫人宫里有事情,这要是被有心者听去又不知要怎样做文章,若以后有些什么隐秘的事情你这样毛手毛脚岂不是要全泄露出去?”
原来是这样,末雪心里又是懊恼又是忐忑,嗫嗫嚅嚅地说道:“奴婢知错了,但奴婢真的不是有心的。”攥了攥手里的衣角,犹豫了片刻又小声道:”奴婢一直都说自己笨手笨脚会坏事,您还是让奴婢回府吧。”
青禾放下杯盏,看着一旁小脸通红敛眸垂首的末雪,决心安慰并鼓励一番,“这也怨不得你,不过你要意识到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将军府的小花奴了,不该再拿简单的方式思考事情。”
“公主当初是觉得你秉性纯良,但是如果做事都这么莽撞,只会更坏事。”采离补充道。
“公主,您说的奴婢都懂。到了这宫里,处处都是危机,一句不走心的话可能都会惹来祸端,更何况是奴婢这样做事冲撞不经大脑,奴婢光有对公主的忠心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办事能力才行。”
青禾觉得点到为止即可,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打发了末雪带两个宫女回府收拾衣物。想起舞阳公主的事情,稍稍明朗的心情又黯淡了下去。
“知芜夫人宣公主入宫当真是和殿下有关?”早就发觉采离欲言又止,青禾故意一直不作声引她先发问。
“这个确实是我们想多了,根本和皇兄无关,倒是和我有关。”青禾一副愁眉不展、有苦难言的样子,继续说道,“上元节一过姜国的乐陵王和舞阳公主就要来祁国了。”
看着采离皱着眉头一脸茫然地等着自己下文,青禾耷拉着脑袋从软榻上坐起来,“来就来吧,还要和我比舞,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
“姜国今年竟然派乐陵王来祁?”
青禾翻着白眼,“你的重点不该是舞阳公主么?”
采离扑哧一笑,待看到青禾那副仇大苦深的样子又敛了笑意道:“舞阳公主自恃出身尊贵、舞技惊绝,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听闻宋桓公前两年曾有意为三殿下向舞阳公主求亲,公主知道后竟公然出言讥讽,弄得四国人尽皆知。”
“流朔向常曦求亲?”青禾一扫颓态,急等着采离的下文。
采离点点头,把被青禾打断的话继续说下去,“舞阳公主说流朔殿下‘若为男儿美艳有余,若为女子风流过矣’,甚至还说不会接受比自己还美的夫君。所以公主知道这位舞阳公主是朵带刺儿的玫瑰了吧,不管是朝中众臣还是王公贵族,但凡舞阳公主看不顺眼的从来都毫不留情面。”
以她和流朔上次的过节来说,她听完采离的话心里该是幸灾乐祸的,哪知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打抱不平之意。
虽说流美人确实比寻常女子美上四五分,但恰也因为这种绝艳的美而使他身上那特有的慵懒狷介发挥到极致。
这世间的寻常男子怎着得了一身红衣,又怎能一双眼睛穿枝拂叶笑得恬淡多情?